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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年花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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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他料想的云淡风轻。
洛阳城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寂寞而热闹地开满了整座城池,他踌躇满志地离京,带着帝王交给的使命,却为一个出人意料的少年停住了命运的脚步。
是开始,也是结束。
故事发生在永和三十五年。当今圣上为稳固皇权,决议削藩。平西王越前南次郎联合几大藩王势力,公然违抗圣意。
洛水两岸屯兵百万,双方拒不退让,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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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不二周助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觉得一阵疲惫涌上心头。从北方到中原,连日的赶路让他舟车劳顿,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洛阳,一直紧皱的眉头稍微舒缓了一些,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今晚可算能好好歇一宿了。”
正当他自言自语之时,路口一转弯,正好看到一家客栈。在门外看向里面,灯火通明,一层的散桌还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而二楼的客房还有三四间黑灯,大概是还没有被客人预订。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提剑,下马,背着行囊走了进去。
“掌柜的,来一间上好的客房,再送来一盆热水。”
“好嘞,客观,您请随我上楼。”
不二周助正准备随着老板上楼,忽然听到一层的角落里传来打斗声,其中一方看着倒显无辜,而对方却看似有些身手,一出手就把酒桌掀翻,桌上的碗碟酒杯都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满地的瓷器碎渣。
典型的欺负百姓。
“唉……”
旁边的老板忍不住叹气。
“掌柜的,您怎么不去阻止?”
不二觉得好奇,出声询问。
“这哪敢阻止啊,要是一句话没说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老板畏畏缩缩地说了这句,就低头不再言语了,沉默地带着他上了楼。
不二心知这里面有些话老板不敢多言,他虽然想知道些许,大概可以帮助他一二,但是勉强老板开口他又觉得有愧。
于是不再多问,只是随着老板走近了二层的一间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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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头大亮,不二收拾妥当,正准备下楼寻点小菜作为早饭填饱肚子,然而一下楼他却愣住了。
昨日桌角打斗的那帮恶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之前打斗时掀翻的桌子还是四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周围的瓷器碎片看来也没有时间打扫,他们不走,看来老板的生意都没办法做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折腾了一宿?”
看这架势不二直接去后厨寻了早餐,又碰见了老板,忍不住询问。
“还不是喝醉了撒泼耍赖不肯走,我这一晚上都没打烊。”老板摇头:“但是又不敢真把他们扔到大街上不管不顾,要是真出了人命,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看来他们不是普通人家的家丁啊。”
不二若有所思地笑笑。
“嘘,公子,我劝你一句,这些人的身份你可别瞎猜,万一出了事谁都保不了你。”
“难道还是山寨王土霸主之流不成?”不二笑得不以为然。
老板侧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在他的手掌中用手指写下两个字——
——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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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没再多话,把手心握紧,笑着和老板告别,于是回到了房间。
原来他们就是洛阳有名的大户人家——平西王越前南次郎的家丁。
不过这越前家真是大胆,想必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所以如此放纵手下人祸害百姓。但是又觉得不妥,当初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这平西王一向严格约束手下人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最近他正和皇帝对着干,更应该爱民如子,此时万万不能失去了民心。
所以这几个人,想必是偷偷跑出越前府邸的下人,趁着主子忙于政事,于是跑出来寻欢作乐。
想着想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在不二的脑海中,也许这正是一个机会。
他握紧了刚才写有“越前”二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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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府邸。
“哟,臭小子,没想到你也会生病啊。”
吃过午饭,越前南次郎顺道去东厢房看了看儿子越前龙马,听养子越前龙雅说最近这小子着了凉,脑袋发热了好一阵子了。
“臭老头,让你白白看了笑话。”
越前龙马躺在床榻上,看见自家老爹晃晃悠悠地进来,忍不住恶语相向。
“哎呦,这话是怎么说的,好歹你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关心你倒成了我的不是,要不是你哥哥龙雅非得让我来看看你,我才懒得理你。”
“哼。”
“既然你不领情,那我走了啊。”
“随意,不送。”
堂堂的平西王被自己儿子顶嘴,要是在别人看来免不了替越前龙马捏一把冷汗,然而越前南次郎却毫不在意,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回头对病床上的儿子说了一句话。
“前两天有几个家丁在外面胡作非为,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被一个年轻人送回来了,我看那个年轻人身手不错,而且据他说自己懂得一些医术,于是就留了下来,你这风寒要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不如就叫他过来瞧瞧。府上的大夫虽然不少,但是没有一个能管得了你,不知道这个怎么样。”
“哼,想管我还差得远。”
“你这臭小子,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总之我知会你一声,他叫不二周助。”
越前随口“嗯”了一下,就继续沉沉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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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下午睡得太多了,于是到了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忽然看到外面的月光着实明亮,于是披上外衣打算跑出去吹吹风,后来转念一想,不如再去练会儿剑,也算没有白白糟蹋了这宜人的光景。
越前龙马的剑术虽然得益于老爹的教导,但是毕竟年岁的不同,于是两人的风格也大相径庭。越前南次郎的剑术极好,但是却追求平稳,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总是懂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道理,所以用剑颇缓,即使进攻不了对方,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越前龙马的剑术却因为年轻,所以更加性急,一招一式无不是用进攻来防御,这就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一旦马有失蹄,立刻全军溃败。越前南次郎不止一次说他太过年轻,凡事都要拔个头筹,若是论稳重,倒不如哥哥越前龙雅。
越前龙雅是越前南次郎的养子,从小和越前龙马一起长大。对于他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这件事,越前南次郎就一直没有隐瞒过,好在越前龙雅也不介意,毕竟他的亲生父母将他生下来就弃置路旁,如果没有越前南次郎的收养,也许他早就饿死了。出于报恩的心态,他对越前南次郎也是尽忠尽孝。
看起来圆满的家庭,却似乎有着另一番光景。平常人家不懂大户人家的权势之争,那番幸福欢乐也不过是案子上一层灰尘。
越前龙马对这些也并未想得太深,既然拿出来剑了就不能浪费,于是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提肩,垫脚,弓身,收腿,儿时父亲教导的基本功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弯清月下,越前舞剑的身姿越发活跃起来。
“你这样看上去真不像一个病人。”
越前听见声音立刻全身一紧,头脑中的弦紧绷起来。
“谁?”
越前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喊了两句。
“我。”
忽然问到一股紫藤花香,夹杂着风声,越前看到一个蓝衣男子立在他面前。
他警觉地后退,拿着剑直指前方。
却看到蓝衣男子弯腰低头,温柔地说:“在下不二周助。”
那晚的月光皎洁明亮,星罗密布,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眼前的蓝衣男子微微低头,露出温柔地微笑。越前闻到他身上有着好闻的紫藤花香,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洛阳城大片大片的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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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这一病就拖了好几天,每日都能听到越前龙马咳嗽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来。
终于越前南次郎忍不住了,把不二周助带到了越前龙马的面前。
“快点给这个臭小子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快死了。天天咳啊咳的,吵死了。”
不二周助躬身说“是”,然后走过去要握住越前的手腕,却看到他抬起头,眼中有着深深的戒备。
——越前龙马显然认出来了这个要给自己把脉的不二周助正是前几天晚上发现自己练剑的人,他抬头偷看了一眼臭老头旁边的越前龙雅,没有出声,伸出了胳膊。
其实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他又深知自己拗不过老爹,于是只得服从。
只是他担心,担心臭老头发现他在装病。
很微妙的心境。
终于,把脉结束了。
不二周助放下越前的手腕,深深地看他一眼,之后沉思许久。
越前明白,这个人已经发现了他的伪装。
他以为不二周助会拆穿一切,没想到他在面对越前南次郎的时候却说:“这只是普通的风寒,调理一阵子就好。只要二少爷能够按时服药,想必过几日就能康复。”
越前龙马被他的袒护弄得一头雾水,却不能发问,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小子我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地看着他,让他不许到处瞎跑,如今天下大乱,一旦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是。”
叮嘱了几句,越前南次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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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一炷香过去了。
越前看着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的不二,忍不住出了声。
“喂,你为何帮我?”
“什么?我哪有帮你。”
不二没有回头,随口回答了一句就继续喝茶。
“其实……你知道我是装病吧。”
越前一狠心,说出了实话。
“不,你有病,在心里。”
不二猛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却未回头,只是背对着越前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你胡说!”
越前盯着不二的后背,眼中有细碎的光芒,语气却是坚决地否认。
“是吗?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刚才你希望我告诉平西王实话吗?特别是在越前龙雅还在的情况下。”
“……”越前咬紧牙关,说出了三个字:“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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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虽然逼越前承认了他是在装病,但是究其原因他也百思不得其解。那天之所以问话中提到了越前龙雅,也无非是因为他看到龙雅得知越前生病时脸上忽然有了更深的笑意。所以他猜想,这事应该和龙雅有关。只是越前龙马现在还不肯说,他也不能强求。
只是希望……
这事不要和那件事有关才好。
不二抬头,看到一行白鸽飞过,眼神不由得黯了黯。好久没有得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了,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了。
平西王屯兵百万于洛水南岸,无非是希望震慑皇上,让他取消削藩的决定,不二在越前府邸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见越前南次郎和其他藩王商讨作战计划,反而每天无所事事,喝茶,赏花,娱乐的事情一件也不差。倒是他的两个儿子却看起来存在矛盾。
而皇帝那边也对此事一直采取拖延政策,没有真正下旨削藩,也没有出兵镇压,似乎就是有意要等到越前这边主动翻脸。
不二明白,皇上是有意给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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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秋天,按照每年的惯例,该是骑马狩猎的日子。越前龙马的“风寒”早已痊愈,于是这一次的狩猎照样是越前南次郎带着两个儿子。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又下令特意命不二随从。
此事引起了越前龙马的不满:“干嘛非得带他啊,府中的大夫也不少。”
“还不是因为你,那么多大夫,就这个给你把脉时你最听话!”
越前龙马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敢发怒,害怕老爹发现自己装病的事情,于是扭头走了,留下了在后面一直偷笑地不二。
“笑什么笑,我上次是给你面子才让你把脉的好不好!”
越前龙马气鼓鼓地提起剑就飞身上马。
“是吗?其实你是怕万一自己拒绝引起平西王的怀疑吧?”
不二说的十分轻巧。
“随你怎么想……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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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越前龙马跑到了前头,不二本来打算追上的,可是偏偏这时候让越前龙雅拦住了。
“你来了有些日子了吧?”
越前龙雅拿着鞭子的手拉住了不二手中的嚼子,示意不二与他同行。
“是的,快半年了。”
“我一直对你的来历很好奇。”
“在下不过是个外乡人,承蒙平西王收留,于是讨口饭吃。”
“你和龙马走的很近?”
“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二少爷偶感风寒,我就为他调理调理。”
“他有大毛病吗?”
“没有什么大问题。”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这个弟弟,一向让我们全家人担心。这次有劳你了。”
“大少爷哪里的话,这是医者本分。”
“那我真希望你能本分一些,不该管的事最好离得远远的。”
“是,谨遵教诲。”
不二一直觉得洛阳是座清爽的城池。它的洛水清净如玉,它的远山更似眉黛。秋天的山路上铺满了软软的落叶,两旁的树枝上还挂着层层的叶子,那条弯曲的小径上,越前骑马奔驰的模样是那样潇洒。
后面是整个越前府的大部队,不二却不愿和他们一起。他望向前方,耳畔回想起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哒哒的声音。
这是越前自信的声音。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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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不二追上前方的少年时,才发现他已经慢了下来。看到来人,忍不住开始抱怨。
“怎么这么慢。”
“没什么,越前龙雅和我说了几句话。”
“他说什么了?”
“让我老实点。”
“你有什么可不老实的?难不成你来这里还有别的目的?”
越前侧头看了不二一眼,然后又转回去继续看着前方。
不二依旧看着前方,也没有辩解,只是随口反问:“你觉得呢?”
“不知道。”
越前一扬鞭子,□□的马立刻飞奔起来。
看着前方奔腾的越前,不二笑了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看着马蹄留下的脚印,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但凡走过,总会留下痕迹。”
很多事情他现在还缕不清头绪,不过只要给他时间,让他平静地等一等,也许就能有所突破。想了想,越前家三个男人,还是越前龙马这里最薄弱。
于是正准备追上越前龙马,却看到斜后方冲出一支箭,直接扎进了越前的右臂。
速度之快,以至于不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猛然回头,看到了越前龙雅唇边的一抹不自然的微笑,以及他逆风摆起的衣角。
“龙马!”
不二心知一切,却不想过去和龙雅辩论,心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于是就快速地跑过去把受伤的越前扛上马背,然后牵着越前的马回到了驿馆。
从头至尾,越前南次郎和越前龙雅没有一个人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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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烛光熠熠。
床榻上的越前缓缓醒来,却看见不二守在自己的床边。
“你……”
不二听到越前的声音,赶紧跑过来查看,关切地询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我没事,只是这伤……”
“没什么大碍,剑上没毒,你也没伤到骨头,休息几天就好了。”
“哦,谢谢你。”
不二看着越前缓缓躺下去,似乎又要睡着,忽然心思一动,出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这是谁刺伤你的?”
“我不想知道。”
越前回答的倒也干脆。
“看来你知道是谁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对吧。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你倒下的瞬间,我看到了他在笑,而且从你受伤到现在,没有任何人过来看过你。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这些……我都知道。”
“都知道你不去反抗?都知道你却这样懦弱?越前龙马,其实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
越前毫不示弱,看向不二的眼睛中带着精光。
“你分明是在伪装!”
不二也有了一丝气恼,索性戳穿越前设置的迷雾。
“哈!你凭什么说我这是伪装?”
“就凭你的剑术!第一次在夜里看见你练剑,我从你的剑里看到了攻击,看到了反抗,所以我才愿意帮你装病,帮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到了不二的话,越前的气有些散开了,眼神发黯,逐渐低下了头。
“……不二周助,我谢谢你。”
“我不用你感谢我,我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你的退缩?”
“……孤立无援。”
“什么意思?”
“整个越前府邸都是龙雅的人,我无法相信任何人。”
“如果你愿意,可以相信我。”
不二伸出手递到他面前,越前看着那只手却一言不发,然后缓缓躺下。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不二顿了顿,把越前身上的被子拉高,替他盖好,然后朝门外走去:“……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
越前看着不二向外走出去的背影,忽然心中一颤:“等一下,我愿意……相信你。”
不二猛然回头,看到了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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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越前龙马,不二得知了越前龙雅对他一直有敌意的原因。
“这几年臭老头的势力不断扩张,许多人想借助他在军中的地位获得自己的利益,于是龙雅就收受了不少贿赂,我这里有一本账本,就是记录越前家最近几年收受的钱财,龙雅他想要回销毁,我执意不给,所以他就处处挤兑我,意思是如果我不给他账本他就让我在这家待不下去,所以我才装病想拖延一阵子,没想到如今他竟然要取我的性命。”
“难道平西王对此一无所知?”
“臭老头他都知道,只是不想在我俩中间抉择,于是就装作不知道。”
“收受贿赂的只有越前龙雅一个人吗?如果没有平西王的授意,他怎么敢?”
“他就敢。况且他做的事是以越前家为名义的,就算当今圣上追究下来,也不过是整个越前家一起陪葬。”
“这样……越前,你想逃吗?”
“不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帮我收好这个账本。我害怕有一天龙雅他会拿走继续胡作非为。越前家已经不比从前了。”
说着,越前龙马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账,然后交给了不二。
不二周助看见这叠厚厚的账单,竟然手指发颤。
“不二,我信你。”
“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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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二深知自己已无法回头。
越前在交给他的瞬间,眼神所流露出的是不安以及恐惧。
他想也许是这个少年在这几年经历了太多苦难,也许还有其他他并不知道的事情。他的内心早已封闭,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才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是他动摇的那一刻,不二已经期待许久。
不二忽然想把这份证据还给越前,也许这样越前家才能高枕无忧,但是他又想尽快拿着账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许越前家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这样下去越前家也走进了末路。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只是阻止他完成任务的原因他却说不明白。或许是星空下越前舞剑的身影让他无法割舍,或许是狩猎时越前气鼓鼓策马扬鞭的样子让他过目不忘,更或许是那天晚上他展露出的脆弱以及泪流满面。
不二终于明白,也许他千番算计,算计到了所有人的存在,唯独没有算计到他自己的存在。他才是这场计划中最难以捉摸的棋子。
事到如今,他不想回京城了,如果每年春天都能看到洛阳城大片大片繁盛的牡丹花,也许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如果,如果没有那个任务。这个任务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为他死,二为越前家满门抄斩。
不能再拖了,平西王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假如他的兵马一旦越过洛水,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向越前龙马坦白一切。
“越前,这个还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的真实身份是……”
“等一下,不二,在你要说这句话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二一惊,但是还是由得越前说了下去:“……好,你说。”
“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越前的目光直射于他,让他无处躲藏。
终于,他决定不躲了:“世界上最珍贵的……莫过于人心。”
听到了这个答案,越前忽然笑了,眼中却淌出了泪:“话已至此,你还要多说什么?”
“……没有了。”
“那么请便。”
越前下了逐客令。他不想再犹豫,不能再给自己机会了,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枉费曾经有一个以真心待他。
不二不敢抬头去看越前的眼睛,于是拿着账本匆匆离开了越前府邸。他一路向北狂奔,不敢回头,他怕他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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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能够看到京城城门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从秋天换装成了冬天,树叶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像是乞丐伸向天空的手。不二不敢去回想,这一年他是怎样过来的,洛阳城的牡丹到了这时节大概也成了泥土。
坐在马上,拿出怀里的账本,却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一封信,落款是越前龙马。他看了之后忽然明白了所有,越前除了想要告诉他事情始末之外,还附了一首词,那是一个未能说出口的约定。
不二周助在城门外的一座荒山上放了一把火,把越前用生命保护的账簿投进火海,烧的精光。之后他独自一人策马扬鞭闯进皇宫,对当今圣上禀告:
“微臣办事不利,未能带回平西王一族收受贿赂的证据,还请圣上赐死。”
圣上问他:“既然你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回来?”
“因为这是把这个消息传回洛阳城最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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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是晚了。
不二走后当晚,越前龙雅走进弟弟的房间,赞扬连连:“没想到你的演技居然骗过了不二周助,如果我们不装作不和,也许他就不会相信你给他的账簿是真的了。”
“如果他不是调查平西王受贿一案的钦差,我真的不想骗他。”
越前龙马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玩着杯子。
“从头至尾,他都在算计我们,而我们只是将计就计,何必愧疚。”
龙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越前龙马面前坐了下来。
“如果……我不是对他愧疚,而是对整个越前家愧疚,那会怎么样?”
越前龙马盯着手里的茶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当初他也是坐在这里,背对着我,自斟自饮。”
“帮你装病那次?”
“是的。”
“那又怎么样?反正都去了。”
“如果你我真的有深仇大恨,你觉得臭老头会向着谁?”
“我是他养子,你才是亲生的。”
“可是,他更离不开你。”
越前龙马一口喝尽杯中的茶,忽然鲜血从嘴角流出。
“你在做什么!我去找大夫!”
越前龙雅一把抢过越前龙马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茶里有毒。”
越前龙马却拉住龙雅的手,示意他别走。
“为什么……明明都一切都过去了!不二周助没有拿到证据,皇帝就没有理由削藩!”
龙雅的语气中有着强烈的怒火。
“你……真的以为我给他了一本假账簿……如果……是假的他能这么快返京……”
“难道……”
“我给他的是真的。”
“为什么?你居然要整个越前家族给你陪葬!”
“因为……世界上最珍贵的,莫过于人心……”
这是越前龙马离开人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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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越前龙马葬于洛水两岸的乱葬岗,越前龙雅不许其进宗谱。越前南次郎对此颇有微词,却不想多言,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又何必再失去一个。
钦差不二周助因办事不利被处以死刑,原本可以免于死罪,只是他在接到圣旨时曾立下军令状,大概他当初也没能想到自己会在洛阳城遇到那样的一个少年。
第二年春天,牡丹花再次盛开的时候,当今圣上召见了平西王越前南次郎,让他稍微收敛一些,这次一直和他在洛水两岸僵持不下,完全是为洗清平西王的冤屈。表面上看来是削藩,实际上是给不二周助时间以寻找证据。
平西王表示遵旨,立刻回去退兵,并且保证对圣上一直忠心不二。正当越前南次郎打算离京之时,不二周助生前的好友菊丸英二拜托他一件事,希望他能把不二周助的骨灰带回洛阳城,洒在牡丹花下。
“怎么,难道他还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越前南次郎讥笑。
“他说,只是为了完成一个约定,并且希望平西王能把这首诗还给您家的二少爷。”
越前南次郎接过诗,看见上面是小儿子的笔迹,忍不住一阵心痛。只得叹息:“晚了,太晚了……”
信笺上是越前龙马亲笔写下的词,或者说是一个约定。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