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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二十二章 合欢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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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风,洛冰风……,那个金沙江边英姿飒飒的洛冰风,那个在雪谷之中为她插上鲜花的洛冰风,那个和她拜过三朵女神,喝过交杯酒的洛冰风……
为什么,这三个字会让她如此心痛……
有什么东西缓缓划过脸庞,冰凉没有温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娘娘!”
一片黑暗之中,声音好像就在前方,只要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那个叫她的人,可是她不想睁眼,她宁愿就这样沉睡下去。
可是那个声音坚持不懈的叫,叫的她心烦意乱,双肩突然被人一阵猛摇,终于不能再继续沉溺在这宁静的黑暗中,慢慢的睁开双眼。
一个女子的脸就在眼前,眼睛肿着,脸上还有泪痕,见她睁眼,喜极而泣,“娘娘,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整整四天了……”
上弦月看了那张脸半晌,才终于认出,是荷蕊,只是,为什么不是素帛,钻心的剧痛和着屈辱,铺天盖地的向她压来,天旋地转,那一天,她明明听到了素帛的哭声。
“素…帛……呢?”
荷蕊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低下眼睛不敢看她,“娘娘,素帛姐姐这几日太累,…也病了……”
上弦月心中好像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好像稍稍用一点力就会断,抬手撑床,想坐起来,“她病了?我去看看她。”手指刚刚触到床板就又倒了下去,满身冷汗,将双手缓缓举到眼前,十根手指都厚厚的裹了白纱布,星星点点的血迹从里面透出来。
荷蕊小心的将她的双手轻轻放入被中,“还好只夹了三次,太医说,要是再多一次,手指头就废了。”
上弦月看着她道:“你扶我起来,我去看看素帛。”
荷蕊移开眼睛,“娘娘身子还弱,等好一些再去看素帛姐姐吧,再说素帛姐姐得的是急症,要是过给娘娘就不好了……”
上弦月盯着她,忽然厉声道:“扶我起来!”
荷蕊吓得一哆嗦,“娘娘……”她从未见过王妃娘娘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
“荷蕊,你说实话,素帛在哪?要是骗我,我就再不要你。”
荷蕊突然用帕子捂住嘴,眼里的泪水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娘娘,素帛姐姐……已经不在了……”
上弦月听见自己的心里有那么轻轻的一响,有什么细细的东西就这样断了,心里一片茫然,盯着荷蕊问道:“什么叫不在了,她走了么?你说清楚。”
荷蕊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的说:“娘娘已经昏迷了好久,好多事…都不知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是铁了心想要娘娘的命,把娘娘往死里折磨,再这样用刑下去,即便娘娘不招,也活不过去,素帛姐姐……素帛姐姐她对太妃娘娘说,芙媛娘娘的那碗菊花茶里确实有药,是她亲手下的,娘娘你却不知情,娘娘给芙媛娘娘吃的那颗丸药,也是她换过了的,娘娘你也不知情……”
上弦月抬眼看着荷蕊,目光绝望凄凉,荷蕊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低下头去,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上弦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再然后呢……”荷蕊抽泣着道:“太妃娘娘问她为什么要下毒,素帛姐姐说她先后伺候了两位主子,一位是从前的沈皇后,另一位就是王妃娘娘,这两位主子却都是没宠的主,空有姿色却没头脑,主子不得宠,底下的奴婢也跟着受累,如今眼见着秦侧妃怀了王爷子嗣,王妃娘娘却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她受不了今后的日子更加被人踩在脚底,抬不起头来,才起了除掉秦侧妃母子二人的念头……”
静静的屋子里,阳光暖暖的撒进来,上弦月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荷蕊的声音忽近忽远,飘飘乎乎传进耳中,“素帛姐姐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下毒的经过,按了手印。太妃娘娘拿过去看了一眼,只问了她一句话,‘值得么?’素帛姐姐也回了太妃一句话,‘自打进宫做了奴婢,只有王妃把我看作一个人,怎会不值?’然后…然后,她就一头碰了大厅上的柱子……”
荷蕊已经走了很久,上弦月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眼泪一滴滴的淌下来,将枕头打湿了大半。当年她决绝的从洛司严手中救下她的性命,今日她同样决绝的还了给她,在洛冰风身边三年,她终于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价。
悲伤之外,一片寂寞。在这冰冷的王府中唯一能给她一点慰藉的人,她唯一视作姐妹的人,终于也远远的走了,不会回来。
上弦月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除了荷蕊,谁也不愿再见。等到手指的伤渐渐痊愈的时候,她在自己房中为素帛立了牌位,然后依然像从前一样,越过王府的高墙,去回春堂,只是现在,等她回来的人已经不再是素帛。
在见到顾笑的那一刻,上弦月终于痛哭出声,顾笑的目光惊诧之后归于怜悯,伸手轻轻拍她的后背。
等到上弦月终于痛痛快快的哭完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额头竟已抵在顾笑的肩膀上。尴尬的站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顾笑神色不动,递了一块深色的手帕给她,“人死不能复生,我想,素帛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难过。”一双凤目淡然如水,“原来,你并不幸福。”
上弦月凄然一笑,“从我们成亲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喜欢过我。”
“那你为何不离开他?”
“我们是在三朵女神面前许过誓言,今生今世都不能离弃对方,而且,…我…是真的爱他。”
顾笑一笑,“也许我可以帮你。”
上弦月眼中霎时迸出异样的神采,却又很快暗淡下去,“你…如何帮我……”
顾笑看着她,“你生长在南疆,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草,名字叫做‘合欢草’。”
上弦月皱一皱眉,“合欢草,似乎是苗疆所出……”
顾笑点头,“苗女多情,通常都不愿情郎离开身边,是以苗疆除了传说中的情蛊之外,还有合欢草。传言痴情的女子将合欢草煮成水,和了自己的眼泪给情郎喝下,那这个男子今生都只会爱这女子一人。”转身打开自己床头的一个小小的紫金箱,两指捏了一只小小的淡紫色草叶到上弦月眼前,“我曾到过苗疆,机缘巧合得到过这么几棵,今日就全送给你。”
上弦月眼中发亮,小心接过,“这草,…真的这么神奇,只要他喝下去,就会喜欢我么?”
顾笑低头看她,眼中流光隐隐,唇角微微翘起,“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忽然道:“我上次送你的项坠,你可还带着么?”
上弦月点了点头,从领口将那块小木牌拽出,“我一直带在身上。”
顾笑微微一笑,将箱子里的合欢草都用帕子包了,递了给她,又道:“今日我要去城东的天禧阁进些药材,你可愿与我同去?”上弦月凄然一笑,“在这通州城里,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了,当然要和你同去。”
通州城里有两大医馆,回春堂和天禧阁。回春堂的大夫在京中医术独占鳌头,天禧阁虽然没有这么多一流的大夫,但因其老板人脉极广,是以买进药材的门路比回春堂多得多,很多珍贵药材,整个京师,只有天禧阁才有,甚至就连宫中的太医院,有时都会从天禧阁进药,如此算来,回春堂和天禧阁,也算是平分秋色。
天禧阁位于通州城的东北角,不远处便是通州城的东城门。上弦月随着顾笑到天禧阁,买了整整两袋的草药。回春堂从天禧阁进药,一向也是大手笔,每一两的价格,比之寻常医患一分不少。
拿了药出来,日头已近晌午,街边小吃的摊子,也便热闹起来。顾笑四下看了看,道:“时候不早了,此时回去只怕也赶不上吃中饭,不如在这吃碗凉面,算我请你。”
上弦月宛然一笑,却又猛然想起素帛,两人当日一起逛通州城的情景仍在眼前,几个月不过,却已物在人亡。
坐在面摊之上,顾笑点了两碗炸酱面,一碟卤牛肉。上弦月低头吃面,却有一双筷子伸过来,将香喷喷的牛肉一块块都夹到她的碗里,愕然抬头,迎上顾笑温和的眼神,“你瘦了很多,要多吃些肉补补。”
这只是一句普通的话,上弦月的眼睛却慢慢模糊,在这个繁华的京城,她本以为,再不会听到如此关怀的话语。
面摊的老板娘拿着大铜壶给他们倒茶水,对着上弦月“噗哧”一笑,“姑娘,你相公可真是体贴。”上弦月脸上顿时红了,看着老板娘道:“不是,我们…不是……”老板娘却笑得了然,“小姑娘家就是脸皮薄。”转身提着茶壶走了。
上弦月红着脸,怔怔去看顾笑,却见他仍是不紧不慢的吃面,脸上不红不白,淡淡的双眉越加显得他安然清秀,虽然明知道是这样,上弦月还是无法把眼前这个淡雅俊秀的男子和当日在洛王府门前晕倒野兽一般的肮脏少年看作同一个人,都是顾笑,判若两人。
顾笑抬眼,“你为何不吃?不合你的胃口?”
上弦月赶忙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低头吃面。
本来宽阔安静的街道之上,突然起了一阵喧闹,不少人都涌到大街两旁,上弦月和顾笑同时转头去看,隐隐看见从东城门处,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旌旗招展,铁甲铮鸣。上弦月转回头去,顾笑淡淡的道:“又是哪家的将军班师回朝了吧。”老板娘正站在旁边,听见他说话笑道:“客官好眼力,都说这是洛亲王远征南疆,得胜还朝了呢!”
“啪”一声响,上弦月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转头看着老板娘,“你怎么知道?”
老板娘看了顾笑一眼,笑得风情,“小娘子眼神不好,那旗子上不是斗大的一个‘洛’字么?”
话还没说完,上弦月已站起身来,向着街中心跑了过去。顾笑转头看她背影,唇边似乎浮起一层极深的笑意,伸手从怀里掏出钱来放在桌上,也站起身来,向着上弦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