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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雪拥蓝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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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秋风,肃杀遍地。
面前是金沙江的虎跳峡,浑浊翻腾的江水怒吼着呼啸而下,拍击在下游黝黑的岩石之上,巨响声中,粉身碎骨,荡起一蓬蓬的水雾,前仆后继,永无止息。下游的岩石静默冷峻,岿然不动,从来没有人怀疑它们可以这样沉默的站上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但也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不是可以永远经得起这永远不会停息的江水冲击。
跌落的江水咆哮着,奔入两座雪山之间,斜阳难系,逝水不回。
在这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如果侧耳细听的话,竟然还能听见另外一种声音,极细微,并无节奏,只是偶尔的“哗啦”一声响,血红的余晖,映不红奔腾的江水,却映红了江岸之上数不清的铁甲刀兵。
在这江岸之上,竟然满是身披甲胄的兵士,一个个手握刀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然的望向虎跳峡。几千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就连咳嗽声都听不见。
在这几千人的最前面,并排立着两匹马,一白一青,白马上的人穿一身金色的铠甲,头上戴着头盔,将大半面部都遮住,金光闪闪,不知是不是真的黄金打造,骑青色骏马的身披一身银色战甲,被夕阳的余光染得一片血红。这人并没有带头盔,一头长发束在银色的发环之中,在秋风中飞扬,想是常年在外,脸上是一种健康的古铜色,线条刚毅冷硬,却又不失完美,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凝注在那左右对峙的两座雪山之上。
两座雪山,一座顶插云霄,脚踏江底,一座气势雄厚,毕露峥嵘。
旁边那穿黄金铠甲的男子轻轻咳了一声,“冰风?”
身披银甲的俊美男子收回目光,微微侧身道:“皇上”
被称为皇上的男人似是微微笑了一笑,但因为下半张脸都被面罩遮住,只能从露出的眼中看到些许笑意,“怎样?”
银甲男子重又回头望向雪山,线条分明的薄唇勾起一线冷然笑意,“回皇上,这两座雪山就是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也是我国和越国的边界所在,过了玉龙雪山,就是越国国界了。”
皇帝随着他的目光向两座遥相对峙的雪山看去,眉头皱起,“如此天险……,只怕难以逾越,冰风,你的意思,到底是战,还是不战?”
洛冰风沉默片刻,从齿缝中慢慢挤出一个字:“战”,略微顿了一顿,接道:“越国犯我边境,欺我数年,纵是天险,也必寸土不让。”
皇帝大笑:“好一个寸土不让,好一片赤胆忠心!”底下众将士想必也都听见了这句话,高举刀戟,齐声呐喊:“将军英明!寸土不让!将军英明!寸土不让!……”数千男儿的声音汇成一片,热血激昂,响彻云天。皇帝似乎仍是在微笑,瞳孔却似微微收缩。
洛冰风听得身后部下的呐喊,面露微笑,双手自怀中抬起,将一顶银色的头盔缓缓戴在头上,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四下立时安静,朗声说道:“传我之令,紧急行军,绕过虎跳峡,天黑之前扎营玉龙雪山脚下。”话刚说完,忽然一愣,只见从右侧的哈巴雪山之间,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仿若流星一般,在峡谷之间划过一道弧线,底下众人显然也已看到,纷纷抬头张望,口中窃窃私语。洛冰风剑眉一蹙,伸手从马上摘下一张弓,右手从背后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手臂渐渐用力,直直指向那个黑影。
那黑影此时已坠到峡谷中间,江面之上,夕阳的光芒洒在身上,黑影便已不再黑,反倒是一种渡了红色的绿,绿色的衣裙被风吹的高高扬起,同时扬起的,还有两条漆黑的发辫,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一条粗大的藤索,转瞬就荡过了江心。洛冰风的手臂微微一松,所有的人这下都已看得清楚,这黑影不是什么怪物,竟是一个小姑娘!眼看那条长长的藤索已经向对面的玉龙雪山荡过去,那个长辫子的小姑娘忽的回过头来,看着洛冰风,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面容表情,只看到夕阳的颜色,一片艳红,却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甜甜的声音从奔腾的江水之上飘过来:“俏阿哥,小心降头术!”
降头术?洛冰风一怔之下,那小姑娘已经远远的荡了开去,身影隐没在玉龙雪山的山腰间。
皇帝饶有兴味的回过头来,笑问:“她刚才是和你说话么?”洛冰风放下手中弓箭,摇摇头,“我不知道。”皇帝微笑道:“她刚才喊‘俏阿哥’,这么多人,只有你最俊俏。”洛冰风俊颜一红,低头道:“皇上说笑了。”皇帝看他不自在,便也不再逗他,敛了笑容正色道:“她让你小心降头术,是什么意思?”
洛冰风皱眉沉思了片刻,缓缓的说:“皇上听说过‘降头’这两个字么?”皇帝摇了摇头,洛冰风长长出了口气,沉声道:“降头是西南的一种邪术,与苗蛊齐名。”苗蛊之祸,在苗疆甚是猖獗,当地之人几乎谈蛊色变,即便不是苗人,说起蛊术也极少有不知道的。
皇帝显然听说过苗蛊,闻言脸色一变,“越国之人还会此等妖术?怎么从前从未听说?”
“只是一个小姑娘,说的话也未必可信,皇上毋须担心。”洛冰风拨转马头,做了一个手势,“请皇上与臣等同去玉龙雪山。”皇帝颔首微笑,催马与他并行。
玉龙雪山的雪线之上,背阴之处,有一片荒坟,萋萋哀哀的孤丘,覆在一片白雪之下,没有墓碑,错落凌乱。雪山上寨子里的村民是不会将同族的尸骨埋葬在雪线之上的,这里也许只是一处乱葬岗,草草掩埋着被残杀的战俘和奴隶的尸骸,即便是白日,这里也永远是阴气森森。山中的寨子里曾有热血澎湃的年轻人,为向心爱的姑娘表露自己的勇敢和爱意,穿着山羊皮的皮袄和雪豹皮缝制的靴子,带着家酿的客酒和磨得雪亮的匕首,成群结伙走进了这片荒坟墓场,因为传说这里能找到最名贵的药材。寨子里的姑娘们站在村口,一遍一遍望向那巍峨秀丽的雪山,等待着她们的情郎归来,只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那几个年轻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姑娘们哭肿了眼睛,请求村长派人去寻找她们失踪的情郎,村长答应了,派出了二十个寨子里最勇敢的猎手,到那些年轻人消失的地方去找寻,太阳落下又升起,村子里的男女老幼整整等了十天,没有一个人回来,那二十个勇敢的猎人也这样神秘的消失了。村长流着眼泪,严令全村人不许再靠近那个被神诅咒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走近这片荒坟的边缘。
而现在,就在这片被神诅咒的荒坟中央,竟然有人!人不是很多,只有七八个,围成一圈,簇拥着当中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材纤瘦,整个身躯围在一件兽皮的大氅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厚重,反而更能衬出他身躯的清奇秀丽,头上也同样戴了一顶狐皮的帽子,纯白的质地,没有一丝杂色,低低的压在额上。只是,白狐的毛色虽白,却还是不及他的脸白,那是一种奇异的苍白,就好像从来没有照射过阳光,薄薄的皮肤之下,似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双眉清淡,一双凤目稍稍向上吊起,却不带什么感情,鼻子挺直细致,仿佛玉石雕成,唇很薄,淡淡的,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笑。这是一张好看的脸,如果不看他的双眉之间。在那淡淡的眉间,眉心之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就好像是朱砂点上去一般,血一般艳丽,带着一种…妖娆。因着这一颗红痣,他整个的容颜都带了一种妩媚之意,这样妖艳的容貌生在一个男人脸上,本该让人毛骨悚然才是,但看着这个男人,却一点也不会觉得别扭,反而是说不出的自然,仿佛他天生就应当是这样,矜持高贵,倾倒众生。
旁边围拢的人都是彪形大汉,锦帽貂裘,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盯在那个少年的脸上,而那少年的一双凤目,却冷冷的看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