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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程序自动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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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春红飞簌簌,仙子含愁眉黛绿。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琢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捻红豆弄。翠峨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和凝《天仙子》
章武三年•春四月•蜀汉成都
昨夜细细密密的春雨卯时方停,青石板路和城墙上还站着氤氲的潮气,鸟啼鸡鸣,金乌初上,纷纷扬扬的柳絮携花香随风飞舞。几个贪玩的少年赤足追逐在小巷间,踏起一串串水花,整个成都都笼罩在春意迷蒙的静谧清晨里,却没有一个人感到盎然的温暖,冰冷的死亡穿过离离芳草侵袭而来。
城门前,青衫少年箭头斜倚城墙,百无聊赖的啃着嘴里的包子,和面前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喂,死丫头,要是今天爹还不回来,你以后一个月不准出门!”
“哥,我保证爹一定今天回来,前两日辛苦你了。”我赶紧堆起笑脸敷衍着。前两天我巴巴的拉着他从早上等到日落,我们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穿的破破烂烂的,我倒是累了就倒他肩上睡,居然有人在我睡着时朝哥哥扔铜板,喂喂,我说你们同情心泛滥也不至于没脑子吧,没看我俩坐在城门洞里最凉快的地方那七八个守卫没一个敢来赶我们吗?虽然我不计较这些,但哥哥今天的最低限度就是穿青衫。
想到这,我不禁吃吃笑了两声,马上引来他的怒吼:“你丫的还敢笑,这几天有多不安全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娘知道你又偷跑出来一定要你好看!”
“哇靠,就你毛病多,早知道我就叫阿斗一起……”我顿时噎住了,这样的状况昨天也发生过,当时我还不服气,固执地以为什么都没变,以前阿斗就算是太子也会时常偷溜出来找我玩,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二哥、阿斗,一起下河摸鱼,一起上山打兔子,一起挨骂,一起抄书……哥哥和大哥一起练武时我就在一旁教他下棋,可悲的是他到现在也没学会。而我秉承爹爹的优良传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同时也秉承了爹爹死命累出来的一身病。记得某次去芦苇丛玩时,我突然病倒,听哥说,阿斗把我背回来都急哭了,我当时确实感动的很,但还是嘴硬的说:“那家伙就是和他爹一样爱哭…”结果被哥哥瞪了一整天。
直到昨日,哥哥低着头一句很小声的“他马上就是蜀汉的皇帝了”把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
是呀,诸葛果,你还在傻里傻气得期待什么,谁经得起天下握在手里的诱惑?某人不是还号称和爹爹十几年鱼水情深吗,一旦手上拿了玉玺,头上戴了九旒冠冕,还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只可惜当初我真是还小,就算我非常成熟的想明白这一点,依然对哥哥反唇相讥:“阿斗那么笨,绝对不会忘恩负义的!”
哥哥愣愣的看着我昂起的小脸,大概在想着忘恩负义与笨不笨有什么关系,冷哼一声:“但愿如此吧。”
天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喊出那一句的,而很多年后我才明白,
我一语成谶的能力和爹爹相差了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里。
“这不是丞相府的二公子和三小姐吗?”衣料摩擦青石板的“簌簌”声,人未到,声先到,我回头,果然是黄门侍郎费祎。
“原来是费大人,怎么这么大清早就要出城?”哥哥已经拱手挤出一脸客套的笑迎上去。
“不不,是太子殿下收到信,丞相大概今日便能回来了,我先带人来候着,殿下一会便到。”费祎更加虚伪的冲哥哥笑回去,见我冷眼瞥着跟在他身后的两排小黄门,又向我拱手道:“不知三小姐打扮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妈的,我谢谢他了!本小姐今天不仅男扮女装,还在翻墙时蹭了一脸灰,亏他能认出我来,我对这群势利的朝臣一向没什么好感,看也不看他便说:“自然是提前一步做你要做的事喽。”
哥哥瞪我一眼,我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怎么,说实话也不行哦?
本以为费祎会没什么好脸色,谁知他更加谄媚的笑着说:“是啊,果儿小姐冰雪聪明,禀赋过人,爱父心切,自然要先臣一步。”
我什么时候成他的“果儿小姐”了?我冲他翻个白眼,他更殷勤地笑笑。哼,现在知道真正的掌权者是我爹了?早怎么不见你来巴结我。
哥哥用胳膊肘碰我一下,我才勉强答到:“过奖过奖,都是家父家母教育的好。”每逢那些大人老头们恭维我,我总要答这两句。
本来嘛,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加上旁边有费祎和他的一群小黄门污染视线污染空气,再加上前两日没日没夜地等不曾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爹爹完美的疾病遗传,在日上三竿之时,我非常丢脸的晕倒了。
于是,后来哥哥口中的白幡千里、万人恸哭、纸钱下雪一样满天飞、百人骑马护送灵柩入成都的悲壮景象我是无缘目睹了,不过我倒是庆幸没看到,不然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缟素纱衣的爹。
直到黄昏时醒来,才听说爹爹并没有在护送灵柩的队伍里,而是从南边偏门进入,直接到书房批折子去了,谁都不见,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我的丫头玉茗一边喂我喝粥一边说着这些,我听着就来气,明明是在逃避,拜托你好歹来看一下为了等你累晕的我啊,你为那人要死要活累出一身病来全遗传给我了,我二哥倒是生龙活虎文武双全。
不过,抱怨归抱怨,我还是挺担心我爹的,于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玉茗赶紧拦住我:“夫人去劝都不管用,小姐身子还虚着,就别去了吧。”
玉茗自小跟着我,我和阿斗溜出去玩时都是她帮我们撑场子,她只比我大三岁,小时候娘把她领来时,我想起爹爹喜欢喝玉茗茶,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长得并不出众,一张蛮可爱的娃娃脸。
“玉茗,就因为大家都不顶用才得靠我嘛,那个……去给我拿盘桂花酥来。”
爹爹平时最喜欢吃桂花酥,有时皇宫会一打一打得送往丞相府,我都感叹送的人是什么脑子,一下子送那么多不坏掉才怪。所以大部分是我和玉茗解决掉的,毕竟不好意思拿阿斗自己家的东西请他。
我端着一碟金黄的桂花酥轻轻推开爹爹的房门,探进半个脑袋去,叫一声:“爹,你看我多孝顺,我刚醒就来看你了!”
“醒?你一直睡到现在?”他满脸疑惑地抬头看向我。
“呃……”他不会还不知道我晕倒的事吧,也是哦,爹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来看我,一定是娘不想让爹多担心才瞒住的。总觉得,几个月不见,爹沧桑了好多,疲惫了好多,就像心走到一个悬崖,不知该再怎样走下去。
我赶忙笑道:“对对,刚起,刚起,我拿了爹最喜欢的桂花酥,怎么,还不让果儿进来?”
“呵,进来吧。”他淡淡一笑,继续低头批阅。
我把桂花酥放在桌角,见他完全把我当空气,便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来。半晌,我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他才慢慢抬一下头,无辜的问:“怎么,还有事?”
我不禁皱了皱眉:“爹不会以为,我只是来送桂花酥的吧?”
“不然呢?”他更加无辜的看着我。
好吧,我承认我道行太浅,完全不是对手。
他看着我越来越无语的脸,才笑了笑说:“桂花酥我一会儿会吃的,你快回去吧,睡得眼都肿了。”
才不是睡肿的!我诸葛果的词典里可没有知难而退这四个字,我拼命鼓起勇气,低着头小声说:“爹,你这样,不值得。”
果然,他的笔顿了一下,但又接着写下去:“你还小,哪懂那么多。”
我一下子就生气了:“爹!我不小了!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我哪样不懂,要不是因为身子不好,我也像哥哥一样练武!”
这回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了,微微皱着眉:“果然是以前太宠你了么,现在没空陪你闹。”
“什……什么,”我红了眼眶,“爹,这么多年来,娘一直支持你鼓励你,但你别告诉我你会不清楚娘真正想的是什么,当年那句‘功成之后,定当归隐’是说给鬼听的吗?”
我看着他越来越发青的脸色,握笔的指节已经泛白,不知当时我吃错了什么药,还是晕一下把智商也晕低了,或者根本就没清醒,居然甩出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一辈子也不可能和娘过回以前的逍遥日子!不就为了那人一个遗愿吗?你为他收拾烂摊子十几年了,怎么他人死了都不让你安生……”
“啪!”
干脆利落的一个耳光,打得我整个头偏向一边去。
我愣是没反应过来,忘记了捂脸更忘记了哭,维持着这个姿势僵持着。
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似乎是后悔了,想伸手摸一下我得脸。
呵,把我诸葛果当什么,想打就打想摸就摸的小猫吗?我拼命告诫自己不许落泪,我知道我现在这样一定超级难看,但还是想维护我仅剩的卑微的自尊。
我起身没命的狂奔出门。
十步……三十步……五十步……
我靠在别院的墙上直喘气。
很好,你居然没有追出来。
我确实是被宠坏了。
从小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又比两个哥哥还要聪明,再加上多病,全府上下的人疼还来不及。就算我在外头疯玩、闯祸,娘最多不过罚我抄书而已,这造成我从小说话没大没小,太子也敢骗得团团转。
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
我一直以来最崇拜最引以为豪的爹爹,为了他的主公,第一次打了我。
我伸手摸摸脸,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