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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鹣鲽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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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姚半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听翘儿报着庄子上的账目。见胤禟进屋,翘儿赶紧停下来,接过胤禟手里的包裹,给他置坐,上茶,只留他们兄妹说话。
“按你说的图样做的丝质衣样,那些个英吉利夷商都很满意,江南三处织造也都敲定了。”胤禟的语气有些像在跟领导汇报工作,只是他不得不佩服莫姚恰到好处地把握洋毛子的心思。
“那很好啊。”莫姚只觉得这样的结果顺理成章。
“还有,这些是你定的衣样,只是怎么尺寸都不同?”胤禟指着桌上的包裹,心里满是别扭的好奇,那样的衣服穿在身上,想象就已经让人热血沸腾,可惜八哥才是有福之人,想到这,胤禟奋力地甩甩头。
“你都看过了?”莫姚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无地自容,“有两件是海兰的。”
胤禟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青梅引着海兰和三个妯娌正往这里过来,转头就想出门,正对上海兰。
“爷,您在这儿,八哥他们都在前厅。”
“哦,我这就去。”胤禟只心虚地看了海兰一眼,红了脸,也不与弟妹们见礼,夺门而出。
“他这是怎么了?”海兰满脸不解。
莫姚也不避讳,将方才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又把那些衣样一一展示,惹得海兰又急又羞,嗔怪地拧了一把莫姚,“这丫头,连我也取笑。”
“我这不是有福同享,有笑同乐么,人人有份。”说着将衣服分到各人手里。
桑琳面有难色,“这个什么时候能穿?”
“那是睡袍,有袖的这个时节就能穿,那些个细带子,略短些的要等到入夏了。”
“这个好,等到天热的时候,睡觉穿舒服。”宝勒儿欢喜地拿着丝质的吊带睡袍上身比着,她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有些现代人的风范。
只有胤祯的嫡福晋完颜卓和伦两手空空,莫姚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都是去年定制的,没有你的尺寸,你可别见怪,一会儿让青梅给你量了尺寸,多做两件。”
“嫂子说笑了,那会子妹妹不是没来么,既如此,妹妹先谢过了,倒是九嫂这两件粉紫色更衬人些。”卓和伦刚十六岁,心思也还单纯,听说自己也有份,便忘了刚才瞬间的失落。
“别说淡紫色的,就是想要更性感的也有。”
“性感?”
“呵呵,洋人的词,就是春色撩人的意思。”
“这个丫头,越来越没正形了,什么都敢说?”
“这有什么,你们若是夜夜春色撩人,不就能把男人们牢牢拴在身边,到时候,我就能正正经经地做八伯母了。”
说者无心,可巧的是,除了莫姚,在场的这几位正主子,无所出,都被小老婆抢了先,胤禟的两个女儿都是两个小妾所生,胤俄的妾室郭络罗氏连生三胎,还有胤祥的女儿,胤祯的儿子。
“这个那是想就能有的,你可别怪我说你,宫里催的最紧的怕是你。”
莫姚知道海兰定是在延禧宫听到了什么,故作轻松道,“别把女人说的除了生孩子,好像无事可做,我可不想早早结束我的人生,孩子就是人生恶性循环的开始,怀着的时候,担心不足月;出生的时候,害怕难产;生下来,担心养不大;养大了,忧心不成才;好容易等他成才,要为成家操心;等成家有了小孩,就该为孙子辈操心,等他出生,等他长大,等他成家,等不及孙子的儿子,这辈子就到头了,结果发现除了孩子,这辈子一无所获。”
“那有你这样的,女人这辈子不就指着这些么。”
莫姚摇头,笑有一丝无奈,曾经的自己有着那样激荡人心的梦想。
眼看宫门就要落锁,胤禛加快了脚步,毓庆宫的太监一路恭送至神武门,在旁人看来太子风头更甚从前,月中举荐之人俱升任一方大员,而自己也成了储君最信任的兄弟。
二月底夜风甚凉,胤禛不自觉搂紧身上的氅衣,催促车夫赶车,闭眼小憩,又挑帘吩咐车夫夜黑慢行,不必着急赶路。老八府上的夜宴怕是早已散尽,今日是她的生辰,不知三尺围墙那头,是否还会有令人夜不成眠的歌声。惠宁是不会去赴宴的,她的性子一向容人,府里的女人们都相处甚好,她却对此耿耿于怀,一再与自己别扭,尽管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除非……
一日的喧闹让人有筋疲力尽之感,莫姚迫不及待地躺在了舒适的大床上,夜风很大,急促地拍抚着窗棂,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上。等胤禩上了床,莫姚急急地窝进那个怀抱,寻找可以栖身的地方。
“冷了?”
“现在不冷了。”
“累了?”
“现在不累了。”
“这样就够了?”
“嗯?”
“等天暖了,带你出去走走,省得把你憋坏了。”
“哦,外城还是京郊?”
“北京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么,有时候还真羡慕宗室里那些没有爵位的子弟,做个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多好呀,不必为生困惑,不用为活奔波,可以跟心爱的人策马红尘,自在逍遥,做徐霞客,做马可波罗,周游列国,西藏,台湾……我还没看过金字塔,阿拉斯加坐狗拉雪橇,马尔代夫的阳光,企鹅,对,还有企鹅……”梦想美好地令人安然入睡,手却紧握着身边人的衣角,或许那是现实里唯一的寄托。
胤禩加紧了怀抱的力道,明明就在怀里,还是害怕熟睡的人随时会飘然远去。
五月的北京没有南方的潮湿黏腻,沉闷的气压还是让人没有胃口,午间贪吃的甜棕立竿见影,胃酸冲上喉头,有作呕的冲动,莫姚连饮了几碗青梅端来的酸梅汤。
“主子,请太医院的医政看看吧,怕是有了。”
“你以为怀个孩子那么容易,就是胃口不好罢了,请了太医好闹笑话不成,再说了,我还不想给自己上枷号。多备些酸梅汤,贝勒爷他们该回来了,也让他们解解暑。”
直到太阳落山胤禩才一个人回府,晚膳用的很少,径直进了小书房。
莫姚到了小书房门口,停了脚步,并没进去,只依着门框欣赏眼前埋头伏案的男人,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只是,什么让他眉头深锁。
抬头就有诱人的春色映入眼帘,莫姚穿着乳白色的吊带真丝睡袍,深V的领口难掩胸前的春光,及臀的裙摆下面是白皙的大腿。胤禩屏住呼吸,定气凝神,才握紧要脱手的狼毫。
刚把狼毫放下,莫姚顺势坐到胤禩腿上,双手圈住他的颈项,“我困了。”
胤禩喉结暗动,坐直了身子,“困了,怎么不休息,叫青梅先侍候你安置。”
“你不睡么?”
“还有几封书信要回,今日怕是要歇在这里。”
莫姚撅嘴,瞅了一眼桌案上的信函,落款署名义门,是年初康熙派给胤禩的侍读,武英殿纂修何焯,何焯回乡丁忧,受胤禩之托在江南购书,信里说的多是江南文人士子的消息。
“那你也早点休息。”莫姚松开手,起身离开,出门,脸上挂着自嘲的笑,自己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日日凉水沐浴,烦恼的原因只怕不是因为自己。
男人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莫姚烦心事一堆,自然疏忽了家翁的老娘。宁寿宫的老太太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莫姚费尽力气才平复了老太太的小孩性子,又被老太太数落了一顿肚皮的官司。莫姚自认还是个孩子,再生个小的,只怕有人会傻傻分不清楚。那人像是能掐会算,不是歇在书房,就是等自己熟睡了再上床,避过了自己的排卵期,自己投怀送抱,主动求欢,也未遂。
两个婆婆一如往常地和善可亲,细心关怀,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姑姑秉承一贯的爽落,绝不拐弯抹角,“女人用小花招系住男人只是一时,子嗣才能将男人拴住一世。”
孩子,难道真是自己与胤禩此生的魔咒。头疼思考的时候,莫姚撞到了人,抬头一瞧,李大总管。
场景很熟悉,只是身份有了变化,乾清宫的东暖阁,炕几上蕴散着袅袅的奶香,眼前人神态温和,话语亲近,让人分不清是姑父,是家翁,还是皇帝,“都做了一家主母,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擦擦嘴。”
莫姚接过康熙递来的丝帕,不好意思地笑。
“你阿玛年纪也大了,该在家享享清福,你这为人子女的也该懂事。朕也不指望你们什么,得空记得陪朕下下棋,解解闷就好。”
莫姚瞧着眼前种类纷繁的赏赐,努力地想要整理混乱的思绪。
绛雪轩外的西府海棠早已落尽,繁茂的枝叶下片片清凉,倒是旁的一株丹若在骄阳下迎火怒放,满树的绯红压低了花枝,树下两个身影,一个桃红,一个柳绿,合身的宫装衬着年轻的丰盈,丰臀细腰,一副好生养的模样,娇羞的神情,欲说还休。
“大哥?!”
“这是额娘的意思。”
“贝勒爷。给郡王请安,王爷吉祥。”
“我还有事,先走了,一会回府的时候,把人带上。”
“大哥,”话尤在口,人已走远。
“福晋呢,怎么没跟着?”
“回贝勒爷,出了乾清宫,主子就让奴婢到几位娘娘宫里送东西,吩咐在这等的。”
“东西让竹马拿着,你在这候着吧。”
出神武门,那里另停着两辆马车。
烦恼却找不到出口,也不知何时染上满大街游魂的毛病,还是后海边的茶棚,物是人非,少年的朗朗笑语已成昨日,一身富贵的旗装打扮,将茶棚衬得分外潦倒落泊,想要付账的时候,却发现装着散碎银子的荷包不知所踪,今日出门前真该看看黄历,定写着诸事不宜。好歹今日进宫,头上顶了些珠翠黄簪,不然就要成了爱新觉罗家的笑话,堂堂八皇子福晋付不起一顿茶钱。
手刚摸着头上的玉簪,一粒银锭落在桌上,抬头一瞧,熟人。
来人毫不客气地坐下,石青色的补服,身前一团四爪正蟒,茶棚该拆了。
小二只上了滚水,那人熟练地涮了茶碗,自备的茶叶,似有兰花的香气,太平猴魁,三泡四泡幽香犹存,人既不言,姚亦不语。
一壶水总算沏完了,胤禛才从茶碗里抬眼,盯着莫姚,不忍错过,有多久没有像此刻这样与眼前人面对面,扑闪灵动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娇艳欲滴的红唇,有冲动地想要伸手抚平那眉目间的忧伤,“是为了那两个女人,还是为了你阿玛?”
“有不同么?”
“你不会为了那样两个女人劳神,老八的性子你清楚,再说,”胤禛品了一口茶,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心神稍定。
莫姚不满地斜视对面人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胤禛才换了一脸严肃的神情,“若是因为你阿玛,此事牵扯甚广,皇阿玛已是从轻发落。”
莫姚陷入沉思,自己的到来,历史还是有变化的,不仅推迟了郭络罗莫姚的出生,也搅乱了阿玛明尚的案发,切不论郭络罗家从不缺钱,诈赌,区区两千两银子,只是为着赈灾的银子,斩监候都是轻的,本该宗人府办的案子,劳动康熙圣心独断,革职查办而已,牵连甚广,斗争早已开始了。
“福晋还没回来么?”
贝勒府的南院书房,胤禟、胤俄忧心地看着有些焦躁的八哥。
“回爷的话,刚老太爷府里来人传话,福晋用了晚膳就回。”
“知道了,出去守着吧。”
莫姚从她阿玛那里回来,心已放回肚子里,不过是党争的牺牲品,人没事就好。进了二门,脚就不自觉往书房去,才进南院的门,就见竹马桩子似的立在书房门口,眼神却不知在何处。
书房有人声传出,是胤禟,“这事谁都知道是老二的人做的,只是老大不地道,暗地里使绊子,撺掇下面人挑事,我那里倒是无碍,只是舅舅,”
“就摆明了是个套,根本说不清楚,你让老爷子选,当然选那个宝贝儿子。”胤俄的声音有些义愤填膺。
莫姚已经走到眼前,竹马才回神,高八度的声音,“福晋,您回来了,贝勒爷和九爷、十爷都在呢。”
书房门闻声而开,胤禩快步走了出来,“回来了,今日从宫里出来也不招呼,就自己一个人,让我好不担心。”
莫姚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躲过胤禩伸来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姚儿,”想要安慰,只怕雪上加霜,想要辩解,又担心越描越黑。
眼见尴尬无语的情状,胤禟只怕要替人做一世的和事佬,“姚儿,舅舅那里,八哥也是拼死求的情。”
莫姚想起某人临走时说的话,颇有道家风范,“做个闲人没什么不好。”只是人生太多羁绊,做个闲人,谈何容易。转望胤禩,“你没旁的事要说么。”只盼他有辩解之语。
“你出门一整日,想必乏了,让青梅先侍候你沐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