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阳光》陌越

1、第一章

　　不错，今天提前了半小时呢！童佳看了看表，挤出电梯朝办公室方向走去，心想着今天总不能再拿迟到的事儿刁难他了吧，一进门就瞧见昨儿个下班时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多出了两个袋子。走到桌前一看，是早餐——芝士蛋糕加早餐咖啡、鲜奶油条加热豆浆。
　　童佳静默了片刻，在办公椅上坐下来，拿起两个袋子里放着的便条。不同的字迹，相同的意思：认为他今天“应该”不会迟到了，但估计早餐是没时间自己解决的，所以特地给他送来，免得他挨饿。
　　童佳一手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来回摆弄，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脑子里飞快转动着：呵！他俩这是要做什么，又想耍什么花样？一个还想耍着我玩？一个想乘机讨好我，免得我告状？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合理”的理由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童佳也不怕，反正东西已经送来，别人的“好意”怎好不领呢？他可是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至少他早就学乖了。
　　童佳边吃东西边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但对他来说“回忆”是困难的，因为他记性不好，说得更切实些，他是有选择遗忘症。
　　“嘶——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是开始于那次早餐吧……”过了好一会儿童佳才冒出这么一句。
　　那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洒落在木质地板上，白色的餐桌前，童佳正和父母吃着早餐。
　　“佳佳，昨天我跟你爸都商量过了，爸妈尊重你的意思，家里也不需要你一毕业就出来工作，要是你还打算继续深造，就自己把出国的相关手续给办了吧。”陈沁雪抬眼看着儿子。
　　“嗯，我同意你妈说的，爸妈就你这么个儿子，虽然我们也很希望你能早点进公司，早点熟悉公司的业务……”童晋书握住妻子的手，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向儿子，“但爸妈更希望给你的是快乐的生活。现在啊，爸爸还有这精力，也不想这么早就绑着你。公司的事儿，你现在就不用考虑了，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走后面的路吧。”童晋书说完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妻子的手，两人相视点头。
　　“谢谢爸妈，那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不过，从进大学到现在，读书也读得有些乏了。我想先找些事情做，调节下，等我修整好再过去美国。另外…...我也想趁这段时间多陪陪你们。”童佳望着父母回答道，唇角勾起微微的伏线。
　　“嗯，行！乖儿子！”陈沁雪看着儿子高兴地说。
　　自己的事儿敲定了，童佳便开始走起神来，上周的这个时间，他还在学校宿舍收拾行李吧。

　　那天一大早，寝室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正当童佳幽幽叹气，想着是不是因为快毕业了，大家都变得好忙，宿舍的门却突然被撞开，汪翰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大叠不知印着什么的A4纸被他夹在怀里，有的用文件夹整整齐齐地夹着，有的用回形针别着，还有些散乱地叠在文件夹上。
　　“佳宝，你还没走啊？我以为你都出门了呢！幸好昨儿个我们班聚餐了，要不天天这么忙着，同学们一个个说走就走了，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啊！”他手上的东西这时候都被一股脑散在床上，就见他在床边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你这是在找什么啊？看把你急的。这又是打哪儿回来啊？我看你满头大汗的，小心着凉啊！”童佳停下手里的动作，在床边坐下来，单手撑着后仰的身子。
　　“嗨，没事儿，别担心，爷扛得住。这不，刚从体育场那边回来，学校今天来了不少招聘单位呢，就去试试。不过，没看到几家中意的，好不容易有几家不错的吧，那门前的人呐，多得都能堆起来，累死了。”捣鼓了半天，汪翰翻出一大摞证书丢在桌上，顺势就倾过来环住童佳的肩。“还是你好啊，不用像我们这样整天东奔西跑、忧心忡忡。佳宝宝，要是爷哪天混不走了，可是要去投奔你的啊！”
　　“呵呵，行啊！混不走了，我养你！”童佳拍了拍胸脯，作一副大爷的潇洒模样。
　　“呵，好！让你养！”汪翰用力地拍下搭在童佳肩上的手，“对了，你行李多不？本来今天该陪你去机场的，这下可能去不了了。西城区那边还有个重要的招聘，这不，回来把证书原件都带上，看能不能派上什么用场吧！你啊，自个儿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到家了就给我来个电话。”
　　“嗯，知道。我没什么行李，就那个箱子，其他的东西早托运了，这些剩下的就留给楼管阿姨处理吧！汪翰，加油哦！以后有机会来上海看我啊！”汪翰是童佳在大学里最要好的几个朋友之一。
　　“嗯，好啊！唉——咱班说散就散了，以后也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汪翰斜嗒着脑袋，撅着嘴叹气，满眼离别的哀伤。
　　“没事儿，没事儿……”童佳大气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汪翰，“怎么会没机会，十年后还有同学聚会呢！再说，至少我跟你肯定是还能见得着的，我有预感，哈哈！”
　　“你小子，你是预感到爷去看你还是去投靠你啊？”
　　“投……靠……”童佳慢悠悠说出这两个字，“噗，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仰头大笑起来。
　　“找死啊！你…….”汪翰捶床，随即笑得邪恶，“那你……有没有预感到……爷马上要压倒你啊！”汪翰猛地把童佳压倒在床上，又是挠痒又是捶臀，两人闹得不亦乐乎。
　　“哎哟……呵……”童佳笑得快喊不出话了，“汪翰……我快要笑死了，别挠了，哎哟……你不是要……你不是要去面试吗？待会来不及了，哎哟……哈哈……别闹了……”
　　“呀，还真是！”汪翰这才想起自己还得赶去西城区呢！赶紧让起身，掏出手机一瞧，“看吧，都是你闹腾的，我得赶紧过去了，那你先收拾，我先过去了……”汪翰抱起那叠纸和证书，“记得到了家给我电话啊，我走了。”交代完最后一句，汪翰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关门时他也是背着身子的。
　　只有童佳最明白他的心思，也许，没有送别的离别不会让人那么伤感吧，也好！

　　童佳低下头，嘴角泛着笑，深吸一口气想拉回神思，可心思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乱窜：同学们现在忙的忙升学找的找工作，都在疲于奔命，只有自己，还能在此刻轻轻松松地在家与父母闲话，是不是应该庆幸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这福分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怜悯吗？
　　童佳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在他面前对他的出身表示过羡慕，可这些羡慕却从不能给他带去一丝喜悦，只有身边那仅有的几个朋友是他唯一的快乐来源。
　　抬眼，刚好迎上父母关爱温和的微笑。是的，作为独子，他在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父母眼中，他也一直是最优秀的孩子。可只有他童佳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悲哀、可怜，甚至——落寞的人……

　　“哦，我想起来了，晋书，你还记得我那个老朋友柳源么？”母亲的话把童佳从再次飘忽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嗯——记得啊，以前你经常提起她的，这不很多年都没联系了吗，你怎么想起她来了？”童晋书略略思忖了会儿回答道。
　　“是很多年没联系了啊！当年，她结婚没多久就跟他先生去了国外，那时我们家的事业才正起步，确实没有太多精力，后来便没了联系。”陈沁雪的目光在父子俩间来回走了几遭，“不过最近跟柳源又联系上了，她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原来她跟他先生早就回国内发展了，现在上海的建筑业巨头李云集团就是他们家的产业。她还告诉我，最近她儿子快订婚了，邀请我们一家人出席她儿子的订婚宴呢！”
　　“李云集团？”童晋书思索着，“对哦，我起来了，以前听你说过的，柳源嫁的那个人好像是叫李云来着，照么说，李云集团的公子李若鸿就是柳源的儿子咯？”
　　“嗯！”
　　李若鸿？！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童佳心里小小一颤，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人有相似，名儿有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真是没想到啊！嘶——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咱们跟李氏集团又没什么业务上的来往，柳源是怎么找到你的啊？对了，他家孩子多大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呢！哈，一转眼，孩子都到订婚的年龄了，啊——沁雪啊，我们这辈人可都成老人了哦。”童晋书一股脑问出好多问题，又是惊讶又是感叹的。
　　是啊！一转眼自己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又何曾想过自己会从当年一个欢乐无忧的孩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说，他们结婚在我们后头，可他们儿子结婚却赶在我们儿子前面了，哈哈！佳佳，什么时候你也带个女孩子回家给爸妈瞧瞧啊！”
　　“我？还早吧！”童佳心里一紧，赶紧避开了父亲的目光。
　　“不早了，佳佳，你柳阿姨的儿子李若鸿也只比你大几个月而已。听你柳阿姨说起，这孩子还真是挺能干的，大学一毕业就进的李氏，就你读研这两年多，人家就把自家公司的业务都熟悉了，那么大个李氏集团，运营得可是有声有色。你柳阿姨说，现在你李叔叔都退居二线了。”陈沁雪对李若鸿的喜爱和赞赏在言语间表露无遗。
　　童晋书虽没见过李若鸿，但对李氏集团李若鸿的名号是早就有所耳闻的。听说李氏的公子李若鸿生得一表人才，是建筑业有名的青年才俊，他在进入建筑业后不久便在建筑设计方面提出了不少开创性的设计理念，让业界的很多老前辈都对他刮目相看。不过真没想到，他竟是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龄。
　　商界还有传言，说虽然现在李氏集团名义上的董事长还是李云，但实际李氏的很多项目，真正在背后操刀的是这位李家少爷李若鸿。照妻子这么说来，传言倒是真的了。

　　陈沁雪又把目光转向丈夫，“晋书，你问我柳源是怎么找到我的，呵，这可就巧了，不过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公司项目设计这块儿一直是我在管。这次，我们‘世纪花园’的规划设计招标就是李氏投得的，所以将来我们两家会有不少业务上的来往呢！不过也多亏了若鸿这孩子无意中跟他妈提起这事儿，要不然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柳源怎么可能一下就找到我，呵呵！”
　　“哦——原来是这样，若鸿这孩子不简单，年轻有为啊！佳佳，你应该向人家多学学，若鸿跟你一般年纪，可现在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了哦。”童晋书放下碗勺，略略思索了一番。
　　“沁雪，要不这样，反正佳佳这段时间还不打算去美国，你去跟柳源问问，看李氏集团那边还有没有什么空缺，让咱佳佳过去跟若鸿学学，他们俩年龄差不多大，年轻人也好沟通交流，让咱佳佳过去李氏那边学做事儿，说不定收获要比呆在咱自家公司做事大得多啊。”童晋书自是有一番考量的，童佳在自己的公司做事，下面的人多少会有所顾忌，短时间不一定能学到什么东西。但在李氏集团那边就不一样了，一来有老一辈的关系在，可以让若鸿好好带带童佳，让儿子或多或少可以学到些真本事，二来可以加强两家人的来往，对两家公司今后的发展都是有莫大好处的。
　　“嗯，晋书，你这个提议不错啊！我去跟柳源问问，应该问题不大。儿子，你觉得呢？”陈沁雪自然明白丈夫的用意。
　　“呵呵，可以啊，不过人家那么能干，我怕是要拖人家后腿了，可不要被别人嫌弃才好啊！”童佳用勺子轻轻地刮着碗沿。心里暗自思忖着：还真没想过被爸妈安排到别的公司学做事儿，原本是打算就在爸爸的公司做事或者我自己出去找点事做。不过照这么看来，这个李若鸿倒也挺让人好奇的，呵！我还真想瞧瞧，这人到底有没有爸妈说的这么厉害。
　　“你这孩子，若是真过去李氏那边，你可得跟人家若鸿好好学，在那边可不比得在自家公司，也不比得你在学校，不要老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做事情要认真积极些，知道吗？”陈沁雪看着儿子不放心地叮嘱到。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与人亲近，小时候也不这样啊，唉！孩子大了啊！
　　“嗯，妈，我知道的。”童佳嘴上答得快，可骨子里的那份不服输的劲儿却在隐隐冒头。不过念及李若鸿这个名字，又有另一种情绪无意识地掺杂进心里。等到有所察觉时，童佳果断地打断了自己所有的念头。

　　早餐过后童佳回到自己房间，父母都去忙公司的事了，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似乎应该想点什么的，可是却什么也想不到。
　　童佳静静地躺倒在床上，双手枕着头，柔软的如墨般黑亮的发丝顺滑地淌泻在手腕上，他安静地闭上眼，那浅浅的呼吸和沉静的脸让人觉得他已经睡着了，只有偶尔轻动的眼珠和随着眼珠轻动似有生命地轻颤的睫毛在告知，他的主人还保持着清醒。这——是一张极为清秀精致的脸。
　　“李——若——鸿——呵，原来还是挺常见一个名字啊！”唇边不觉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