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芊泽zoe

2、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1）

　　一直延续到四月的阴冷天气,到今日终于见着了一些阳光。

　　前阵子芳园中搬进来一株西域海棠受了冻，本来娇艳欲滴的火红色花瓣也变得恹恹的。

　　此刻经阳光普照，方回复了几分曾经的娇媚，晶莹剔透的露珠儿自柔瓣上滚落，很快消失不见。

　　与这一大片海棠花正对着的，是两扇红漆上浮刻鸳鸯等鸟禽图案的大窗子，这会儿正闭得死紧，隐隐却还能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互相错杂交织的靡靡呼吸声。

　　一娇一憨，时徐时缓，行到深处，只闻见一片水声哗哗。

　　“好人，快叫声相公来听听——”

　　“大爷，那位还躺在床上未死呢，您就这么心急火燎的，若被老爷老夫人知晓了，您不图前程了？！”

　　“好好的，又提那丧门星作甚。”男子泄了一气，继而冷笑道：“幸好她命不长，否则这一世我岂不是都要被她压住一头！”

　　“大爷莫气，是茹儿说错话了！”娇媚的女声，听上去真真是销魂蚀骨。

　　一双纤细的素手轻轻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只见那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一具精壮身躯上的女子，面容艳若海棠，身体年轻而充满了活力。

　　乌黑的发，被春风微微翻动，若此刻屋的二人往那微敞的窗户缝隙瞧去，便能发现阳光下飘扬地绮丽黑丝，有种令人心怵的诡异。

　　粉色的绣花小鞋，粉色的缎面小袄，头发最上面一层被浅浅的撩起，扎成一个可爱的小丸子，从旁偏插着一根精致小巧的蝴蝶流苏簪。

　　小人儿迎着春日里的朝阳，犹如春泥捏成，气质清新而甜美。

　　转过身，便是逆光，把一切光明掩尽。

　　唯有脚边一簇海棠花仍艳艳的开着，却在下一刻，被只袖珍小脚给狠狠地揉烂踩碎，残破的花瓣沾染上尘土，污秽不堪。

　　晶莹剔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

　　“天哪——”随着一声压低的惊呼，顾妍已警觉地抬起头。

　　来不及掩去双眸中浓重的阴蛰气息，便与不远处晓春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晓春是长房里的大丫头，此刻出现在这儿，定是母亲派出来寻她的。

　　想到母亲，顾妍大大的眼里骤然又蓄满了泪水，拔腿就往芷兰居跑去。

　　自母亲得了病，便带着晓春和知夏两个丫头搬去芷兰居，期间父亲也来探视过，对母亲百般关切呵护……

　　没想到，都是假的。

　　五岁的小顾妍对世界的认知，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为什么一直对母亲赔笑脸对自己温柔的林姨娘会睡在母亲床上，为什么平素温文尔雅值得信赖的父亲，会对母亲发出那样无端的指责。

　　一口气冲进芷兰居，临到门前却又止住了脚步。

　　想起近日来母亲心中所牵念的，顾妍只得垂头丧气地拐进旁边另一扇垂花木门，往偏屋里走去。

　　回头望了一眼，晓春并没有跟上来。

　　她心中开始还有些不安，却很快被方才所受到的冲击转移去全部注意力。

　　不知不觉，已流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转眼望见靠墙的那面妆台镜中映出自己的影像，不知为何，她突然极不喜这种娃娃般可爱的装束。

　　在房中坐了坐，待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后，她决定去找顾思锦。

　　母亲喜静，芷兰居统共都只有两个管事老妈子并晓春、知夏两个丫头照应，她欲悄悄的走，没料出去几步便碰到了一脸失魂落魄回来的晓春。

　　顾妍年纪尚小，对方才在窗口偷看到的画面还很是懵懂，只因见林姨娘霸占了母亲的床，亲生父亲又与姨娘一起诋毁母亲，心中气愤难当。

　　现在又碰见晓春，她便学了日常所见一些婆婆老妈子的样儿，狠狠瞪了晓春一眼，竟真将那丫头唬得一愣。

　　“妍，妍小姐，要去哪里，让奴婢抱您去吧。”晓春缩头缩脑的上前，又仔细地将顾妍由上到下瞧得透透的，仿佛为确定她是否真是个五岁的小孩子。

　　“你算什么东西，我不要你抱！”脆生生的童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刻薄。

　　顾妍此刻耍威风本是为震慑晓春，怕她将自己偷听父亲与姨娘说话的事说出去。

　　却没想到晓春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她说晓春不算个东西，便是打了自己娘亲的脸。

　　晓春的脸刷的就白了，两行泪从眼眶中滑落，目光怔怔望着顾妍离去的背影，想了片刻，终是默默跟了上去。

　　夫人自生下妍姐儿后，身上就一直不大好，是以妍姐儿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被老夫人带在身边抚养，和长房这边的人倒不十分亲近。

　　只是母女终究连着心，妍姐儿自会说话开始，就天天吵着要母亲，夫人也心疼女儿，每每身体刚好了一些，便将妍姐儿接回芳园来自己带。

　　是去年冬天又不知怎地染上几样怪症，夫人又是个极清白自重的人，这才搬出芳园选在这最为僻静的芷兰居住下，并隔绝了外人。

　　别人不知这其中缘故，晓春她们几个可是不糊涂的，夫人这一回，是存的要在这儿等死的心了。

　　妍姐儿年纪小不懂事，只知老爷、老夫人疼她，大爷宠她，姨娘们也一贯捧着她……

　　晓春心里叹了一回气，仍是尽职尽责的跟在顾妍身后，直到看见她进了怡心阁，又招呼那里的小丫头红儿往老夫人那去报个信，就说孙四小姐在这儿，让他们记着派人来接。

　　那红儿也不过六七岁年纪，性子一贯有些憨傻，本是专门买来陪锦哥儿耍的，后来不知怎地得罪了孙四小姐，便被贬做了洒扫小婢。

　　晓春与红儿便一个回了芷兰居，一个往寿园报信去自不再提。

　　顾妍第一次独自走这么久的路，脚底板早已被磨出许多水泡，此刻却因心里有事而浑然不觉。

　　人刚一踏入怡心阁的院子，便被顾思锦的乳母张妈一把抱起来，心肝肉儿地叫了一通，又赶紧带她去主屋。

　　洋溢了满满日光的窗户旁，置了张乌木躺椅，上铺着深棕色的狐狸毛褥子，看光泽却是已十分陈旧了，四姨娘秦氏便坐在这上头做针线。

　　从窗户往外看去也见不到什么好景致，不过一树枯木，几丛她们自己手工栽种的时令好花。

　　早有丫鬟锦瑟跑进去通传，四姨娘便微笑着站起身来，唤旁边正趴在桌子上习字的顾思锦道：“你四妹妹来找你玩儿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