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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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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胤禟打算写人生百年回忆录。康熙年间那些事他写了三个字,“昔年乱。”雍正年间更简练,一个字,“死”。道光年间写了很多字,反反复复的“奕詝很烦”,至少写了八百遍。
咸丰初年是他醉生梦死的大好日子,不用关心政务,有奕詝顶呢。那孩子傻则傻,心地还是好的,责任心也强,又不似老四贪婪寡恩自私狭隘。如果不是生逢国势衰微,兵乱四起、列强环伺,完全可以做个安稳的守成之君——至少比他这个争位失败而死的输家强。
不过他现在彻底想开了,争什么权夺什么位,富贵闲人最逍遥。国乱也不理,反正乱不到天子脚下,他有吃有喝有玩——可惜没八哥在侧共享清宁。
好日子不持久。
他听着长毛一步一步攻城略地,直到定都金陵,几乎与清廷划江而治。
那可是个不祥之地,朱老乞丐灭元的都城。
叛乱难平,皇权没落。奕詝的到来他早有预料,应对主意也算计好了。但是跟他玩了小半辈子心思,斗志斗勇屡败屡战,奕詝长进不小。微服出宫过王府大门而不入,一幅圣旨丢到门口,扭头走了。
恭王府的下人全傻眼了。皇帝亲自传圣旨已经万分离奇,居然这样扔下不管,也不怕野狗叼了误事?
胤禟没理他们的议论纷纷,盘腿坐炕上,一边啃骨头一边读。看开头两句就开始忍不住的骂爹——奕詝的爹。
他怎么教儿子的,把信写成圣旨!还用如此不成体统的方式,亲自送过来。之前夸他为国操劳鞠躬尽瘁简直瞎了眼,老四都没玩这么疯。
奕詝说:“小六,朕无能为力了。听闻你结交了许多仁人志士,恳求引荐。宗室腐败蠹尽,皆唯利是图之辈,无人可用,无人敢用。”
胤禟拍桌大笑,难怪他既不好意思发明旨也没随便写封信,这事是挺丢脸。不怕,湘军勇猛可供驱谴。
奕詝还说:“朕没钱了。”
胤禟差点被骨头卡死!这都能说出口,臭小子不要脸天下无敌。幸亏他不是会花不会赚的,几年时间攒了些家底,送给奕詝不算亏,早晚翻倍要回来。
奕詝最后说:“小六,我想你。”
酸、酸、酸!牙都酸倒了!
抱着长辈宽容小辈的宽容胸怀,胤禟自我安慰受到惊吓的小心肝,只当没看见这句。打仗的军队将领给他,家产分一半给他,剩下该吃喝玩乐继续。
然后,已经彻底摸透他无耻境界的奕詝终于发出一道通报全国的旨意。封他为军机大臣上行走,军机处总领。基本等于这个年代的总理王大臣。
胤禟左右咂摸着不对劲,怎么搞成这样了?老四当年给八哥设套的第一步是啥来着……哈哈哈,小四子你不愧老四的后代哇,一路货色!祖宗我人给你钱也给你,换到的就是这么一条绝路。呸,爱新觉罗家的良心全被狗吃了!
可惜他是个没气节的窝囊废,都被推上悬崖边了还得兢兢业业站朝班兼感激涕零跪着向奕詝谢恩。
散朝奕詝单独宣他,一步步踏在紫禁城的青砖上,风萧萧兮金水寒,追悔未饮孟婆汤。他就不该把上辈子记那么清楚,否则还能心怀侥幸,比如逐步把持朝政架空奕詝,篡权夺位……
“哼!”一声不友善的问候。
胤禟扭头,看见个穿一品麒麟补服的丑老头。
“无知小子!”老头直接骂出来了,当然这肯定不是他最想说的,否则脸色不至于那么狰狞。
胤禟眯眼睛打量了好一会才记起来这人是谁,嘿嘿傻乐:“哟,怡亲王。哼哼啥,你牙疼?你祖上好么?”
华夏文明千年传承,博大精深。满人入关以来一直甘于同化,因此他们都知道,骂人最狠不是问候生母,而是追问祖宗十八代。
世袭罔替怡亲王载垣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气得跳脚!还没见过有人上来第一句话就问候祖先的,太无耻了!
胤禟是否无耻之人早在康熙年间已有定论,世宗禁书更将其唾骂至极不堪的境界。可是他真不是骂载垣,完全是对兄弟的后代一种充满憎恶的礼节性问候。
如果现在不是咸丰年,对面也不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后辈。胤禟肯定会以格外淡漠的态度说一句:“十三你还不去死。”
十三比他晚死四年,真是个短尾巴短命的死兔崽子,有福没命享。
可人家载垣不知道他是个画皮,壳子是毛头小子的奕忻,核是无耻塞思黑,被他一下点着火气。三言两语不合,胤禟没觉得怎么样,光以为逗仇人家差几辈的孙子挺有趣,载垣直接拉他去找皇帝告状。
正中下怀。
胤禟一没勇气二没信心三没兴趣走他倒霉八哥的老路,为他人做嫁衣还落个受折磨羞辱致死,死后差点保不住全尸的下场。这会儿刚刚统领军机处,位子没坐热乎,人没认全,撤了最好。
载垣真是个蠢蛋,胤禟早知道他相中这个位置,跟奕詝明的暗的讨过好几次。只是这人当真不懂如何哄得龙颜大开,还几乎触怒。现在又去摸逆鳞——皇帝底下第一把交椅是好做的吗?你祖上都诚惶诚恐活活吓死自己了,还上赶着,前车之鉴都忘干净了。
果然此次他再遭冷遇,奕詝对上他,脸拉得够扫地了,黑漆漆像初一夜里不掌灯。结果略微偏头看向胤禟,立刻笑容明媚,十五月亮圆又圆。
变脸功夫莫非是老四家祖传绝活?
早百来年,胤禟看过已作古的世宗皇帝无数次表演。但那都是反过来的,人前笑对十三弟,人后怒颜向八哥。结果现在改情况了,算报应吗?
他正盯着不知好歹的载垣使劲追忆往日种种,奕詝笑呵呵招手:“小六,过来。”
六什么六,过什么过,跟叫唤狗似的!
胤禟憋着口气跑过去。
奕詝一点也不顾忌载垣还杵在那当桩子,特别亲昵地跟他咬起耳朵。
“你压不住他?”
胤禟愤怒:“他在朝堂上经营多少年?我在家赋闲多少年!”
奕詝大笑两声:“他是允祥后人。”
“还用你说!” 胤禟一步跳开三尺,气呼呼瞪了不明所以的载垣一眼,考虑了一下情势,还是乖乖凑过去继续耳语:“我玩不过他,你指望我,不行。”
“不急,慢慢玩。有朕给你撑腰,尽管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胤禟瞅瞅已经预感不妙开始冒冷汗的载垣,心想我跟一小辈没仇,何苦在他身上糟蹋光阴,家中美酒美人才是生存之道。不过奕詝真是学奸诈了,知道拿旧恨激他。
直到赶跑怡亲王,奕詝拉他灯下对饮,铺个小炕桌两道下酒小菜,热络地谈天说地,越笑越开怀。胤禟冷不丁说:“皇上是不是觉得我恨透了允祥,光为出口气也要拼死把他后代拉下马,拿出来当枪使就能帮你灭了那群冥顽不灵的宗室。”
奕詝笑僵了。
胤禟奸笑着和他碰杯:“你猜我恨允祥多一些,还是你祖上老四比较多?”
奕詝摔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