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调·夕花影》唐阿三

27、第二十七章 相思引（二）

　　桌子上放着一古把琴，面板为近古建筑的立柱房梁，底板为梓木，纯生漆鹿角霜灰胎，岳山、冠角、琴轸及雁足皆为乌木，古琴年岁已久，琴漆有梅花断纹，做工极为精细，琴身雕刻着一株水芋百合，着了银色，使花有了一种妖冶蛊惑的美感。
　　夜殇怔怔的望着古琴，如果她没有看错，这应该是已经消失百年的“归凰”，没想到会在这紫竹林里重见天日。夜殇轻轻地抚摸着冰丝琴弦，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把琴爹爹找了这么多年也不曾找到，不曾想出现的这般轻巧。
　　“竹羽涧。”听雪忽然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淡淡的，一如往昔。
　　“嗳？什么？”夜殇一惊，听雪没头没尾的话将她的思路拽会，她心上却没来由地一松，算了，反正留在这里的日子也不长了，一切，罢了。
　　“他在竹羽涧。”听雪瞟了夜殇一眼，淡淡的话语流出口中。
　　“啊，哦。”夜殇一瞬便明白了，听雪话中的“他”就是寒冰澈，可是脸上却没来由地烧了起来，连话也结结巴巴不知从何说起。
　　她这是怎么了？
　　“嗯？”听雪目光中流露怪异，看来她是在奇怪她的反应。
　　“啊啊，听雪姐姐，我有点事，先走了哦！”夜殇摸摸鼻子，抬头看天，可是面纱下绝色无双的脸上却红意更深。
　　“嗯。”听雪点点头。这个半点心思不藏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掀不起她的厌恶。夜殇不敢再停留，尴尴尬尬地钻出了竹楼，只要一对上听雪的眼睛，那双蒙雾的眸子便恍如明镜一般将她的所想看在眼底，这怎么行呢？夜殇心如撞鹿，好似自己什么惊天大丑闻被人知道了一般，可是自己究竟是什么不想让听雪知道，不想让他知道？
　　听雪看着那抹白色从面前飞快的消失，苍白的脸上已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轻轻叹了口气，离开。

　　竹羽涧连着紫竹林外的护林河，是紫竹林与外界最近的地方。竹羽涧里山泉掩映，青雾缭绕，恍若仙境，普天之下也只有竹羽涧里长有千羽竹，繁复如羽的紫竹叶又名“千夜竹羽”，似紫色绒花美丽得不似凡间之物。
　　竹羽涧里响着箫声，但没有人影。林子里落着竹羽，风一吹，便悄悄地落了满肩，夜殇抱着琴，满地的竹羽在裙边扬起，轻盈碎响。
　　箫声忽然停了。夜殇只能听到不远处飞瀑倾泻的声音。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面前，夜殇抬起头，寒冰澈清俊的面容，恍若隔世。风忽然变大，在他们身边卷起了无数的千夜竹羽，夜殇是第一次在寒冰澈冰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温柔，如果，那一刻可以变成永恒，那以后的以后，他们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寒冰澈率先将目光移开，他看了看夜殇怀中抱着的琴,冷言道,“如果是为了感谢,那就大可不必。”他转身要走，“你现在没有什么东西有这个价值。”
　　他已走出了几步，夜殇才回过神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变脸总是比变天还快。
　　“嗳？等等……”她小跑着叫他，他根本不应，“喂，你等……你给我站住！”
　　她火了。
　　“唔……”夜殇没有看到转过身停下来的寒冰澈，一个猛冲撞在了他的怀里。
　　“好痛……”夜殇揉着鼻子，这一撞真不轻，她感觉鼻子异样的酸，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夜殇有点气急败坏，她是认准了某人是故意的。
　　“哪样？不是你让我‘站住’的吗？”寒冰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他眼里戏谑笑意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你……”
　　“嗯，在。”
　　“你真是恶劣！”
　　“是吗？”寒冰澈摸摸鼻子，“你的意思是我刚刚不应该停下，或者说你喜欢追着我跑？”
　　“寒、冰、澈！”夜殇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为什么他这么有本事，在他的面前，不管她有多好的修养都只能被打回原形。
　　“我在。”寒冰澈认真地看着她，“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
　　“……”
　　夜殇满头黑线，真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夜殇忿忿的想，再抬头的时候却猛然怔住，她看到了寒冰澈嘴角自然勾起的一抹笑，那笑容似三月的清风柔软得让她的心不禁为之一沉。
　　“你到底要说什么？”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寒冰澈转过身霎时又恢复了往日的肃寒。
　　“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更让夜殇有点手足无措，绝美的脸上又开始缓缓爬起红晕。
　　见夜殇没有动静，寒冰澈抬脚就走。此时的他恨不得马上离开，却又有一种心底生根的错觉，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让他不安。她的一蹙眉，一娇嗔，都令他心动不已，心动？！寒冰澈忽然从上到下地透凉，这个词，这个词怎么会……
　　夜殇一把从背后抓住寒冰澈的手阻止他的离开，“我不知道哪里又冒犯了你，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要一个人把故事的开始和结局注定，你不知道，有很多事并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吗？”
　　“所以呢？”寒冰澈握箫的手紧了又紧，他的声音几乎是震颤的，她的声音，她的眉目，甚至她此时的每一个字都令他情不自禁。可是同样紧张的夜殇却硬生生地忽略了他所有的反常。
　　“不要走！”夜殇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他的手心溢出了汗。
　　“我，我……不要你走。”夜殇的声音渐渐低缓缠绵，一张纠结的小脸红了个通透。
　　“为什么呢？”他几乎要笑出来了，声音是他从没有过的温柔。
　　“我……”夜殇彻底纠结了，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老问这个问题啊？
　　“想一想，为什么不想我走，嗯？”寒冰澈语中带笑，似乎在循循善诱些什么。
　　“我喜欢你……”夜殇忽然脱口而出，寒冰澈浑身一震，全身的肌肉似在战场上一般地紧绷，“听我弹琴！”
　　……
　　……
　　……
　　寒冰澈忽然转过身，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笔直地落到夜殇身上。该死，她刚刚那是什么话？夜殇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抱紧手中的琴，她毫不犹豫地迎上那道犀利的光芒，目光中还有洋洋得意的狡黠。
　　对峙了良久，寒冰澈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冷冷地说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夜殇看了他一眼，果然对他来说变脸比变天容易得多。
　　“听琴咯！冰澈哥哥既送给了殇儿这把琴，那么我定要奏一曲，聊表谢意。”
　　寒冰澈皱了皱眉，这么在情在理的说法，他倒不好驳回了。
　　夜殇一笑，既然他不语，那就全当默许好了。
　　夜殇席地而坐，千夜竹羽做成的锦垫倒真比丝绵还柔软。夜殇执起手，狡黠一笑，长指一勾，那精致的琴弦便是一阵“铮铮”的乱响。寒漪微皱着眉，他看着面前摇头晃脑好像很用心在弹琴的女子，淡薄的目光微微柔和了。
　　“怎么样，好听吧？”夜殇眨着狡黠的双眸，认真地道：“这曲叫‘群魔乱舞’，是我自创的，连爹爹都不曾听，你是第一个呢！”说着还狠狠的点了点头，十分无辜地看着寒冰澈。
　　寒冰澈没有做声，群魔乱舞？亏她想得出。
　　“完了？”寒冰澈拍掉肩上的羽叶，“那我走了。”
　　“嗳？”寒冰澈的这一招完全在夜殇意料之外了，看着寒冰澈真的就要走，夜殇忙叫道：“好啦好啦，我刚刚调一下音呐！姑奶奶今天就露一手给你瞧瞧！”
　　姑奶奶？她还真敢说。寒冰澈嘴角一抽。
　　夜殇重新坐正，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寒冰澈倚着一棵千羽竹，胜雪的白衣上落了几叶竹羽。
　　琴声不再是那日听到的夜殇曲，而是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既没有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的苍凉，又不是空忆斜阳，月下清舞的淡漠。
　　箫声起，和着琴音，一首琴曲骤时有了俾睨天下的气度。寒冰澈和夜殇互相看一眼，目光中交织着太多了然于心的意味。
　　寒冰澈太喜欢这种并肩驰骋的感觉，他忽然有点儿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不肯让他的女儿弹琴了，乐理果然会让人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