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饮相思》天涯追月

11、借宿破庙

　　宽阔的官道旁植物繁茂，草木清香混杂在湿热的空气中，令人呼吸起来，有种胸闷气短的感觉。砂石路被烈日灼得滚烫，隐约可见丝丝热气从地底渗出。
　　小吉祥背着半袋粮食挎着包袱行走在官道上，头上虽戴了现编的草帽，可仍是挡不住汗出如浆。脚上穿着一双小草鞋，走了这么久的路，脚底板硌得生疼。爷爷去世的悲伤和被视为妖邪的惶恐始终挥之不去。她皱着小眉头，小小的脸蛋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阴郁。
　　傍晚时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高高的城门。小吉祥第一次进城，难免生出几分胆怯。也正因为胆怯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担忧，她心中的悲痛和惊惶倒消退了不少。此刻她呆呆地看着城门上的“金沙镇”三个大字，挪不动脚步。
　　身边的行人从城门进进出出，目光遇上小吉祥，总会疑惑地停留片刻，甚至回头打量。这么个娇弱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出现在城门前已属奇怪，更何况还背着沉重的行礼。行人自然会好奇。
　　小吉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陌生人，一时又是胆怯又是伤心，想到以后只能靠自己生活，那种无家可归的凄凉令她险些落下泪来。不过，小吉祥认为自己流的泪已经够多了，她可没忘记自己的眼泪有多宝贵，所以她努力地眨巴着眼睛，将泪水眨回了。
　　不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她低着头，皱着小眉头思索着这个关乎未来发展大计的重大问题。
　　夕阳西下后，热浪不再那样汹涌，街市也恢复了繁华。小吉祥丢掉了头上编制的草帽，沿着大街走了一阵子，注意力很快便被多姿多彩的街景吸引了。暂且放下心中的茫然，她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新奇有趣的杂耍，耳边是阵阵喧哗。听着各种叫卖声，她眼中的愁闷渐渐消退，点点笑意染上眼眸。这些新奇的东西是她从未见过的，而且，她喜欢热闹的人群和欢悦的气氛。
　　走了一阵子，她看到一座荒废的城隍庙。城隍庙旁有一棵大槐树，庙后流淌着一条小河，河水澄澈见底。小吉祥四处看了看，这地方挺冷清的，应该不会有人来。她在金沙镇转了半天，天黑之前只找到这块地方可以让她落脚。小吉祥从不介意吃苦，更何况，这间破败的皇城庙比她原先住的那座小院落还要宽敞气派，只不过脏了一些罢了。她环顾四周，想着把这里收拾一下，住起来一定会很舒服。
　　天快黑时，小吉祥已经将那些又脏又臭的破烂都收拾出去了。汗水将灰尘沾在她的脸上身上，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灰头土脸的泥猴儿。不过，令她欣慰的是，居住的环境干净清爽了许多。没有那股怪味，也没有脏乱的草堆和漫天乱飞的灰尘。甚至，她很勤快地将城隍菩萨的“金身”好好地擦了三四遍，足足擦下三尺厚的灰尘。当然，她好心地放过了在墙角打瞌睡的老鼠。既然这里宽敞得很，她并不介意多几只邻居。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小吉祥将自己的包袱以及那袋粮食放在供桌上。她当然不是要将这些供给城隍爷爷，只是临时摆放一下而已。
　　低头瞧见自己手脚已经脏得天理不容了，她才拿出衣服，准备去外面的小河旁清洗一下。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喧哗声。
　　“二狗子，你今天收获不错啊，竟然讨到了二十文钱，够你吃几天了。”一个尖声尖气的男子的话音传进了小吉祥的耳中。
　　脚步很杂乱，似乎不是一两个人。而且他们正往城隍庙而来。
　　小吉祥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急得心脏怦怦跳，手脚慌乱地爬上供桌，钻到城隍爷爷的背后躲起来。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小吉祥忐忑不安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动静。
　　接着又是一个嘻嘻笑笑的话音传来：“哎呀，哪里哪里，我看你们收获都不错嘛，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似乎来金沙镇的人特别多，我们可得把握机会，能多讨一文是一文。”
　　另一个年长的声音道：“他们都是往青州城去的，经过咱们金沙镇，咱们——”
　　话音戛然而止。
　　小吉祥躲在城隍爷爷的塑像后，听到话音戛然而止，吓白了脸，身子微微发抖。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眼睛四处乱看，能逃走的地方只有大门和屋顶上的一个大洞。显然，这两个地方都不可能是她小吉祥遁形的地方。她除了乞求城隍爷爷保佑,只有等着被抓的份。希望他们个个是睁眼瞎或者是白痴。但是，这间破落脏乱的庙宇被清扫干净，变化如此之大，他们没发现才有鬼。
　　外面很长时间的寂静后，又有人说话了。
　　“老钟头，我没看错吧，这年头乞丐也遭贼？”
　　“我看不像。会不会是城隍爷显灵啦？难道是他老人家受不了咱们的邋遢，便自己施法整理他的破庙，啊不，是金庙？”
　　“轰隆！”夜幕降临，天边滚起一阵闷雷。屋内的众乞丐都打了个寒颤。
　　“哎呀，不对！这儿有包袱！咦，还有粮食。”
　　小吉祥一听，浑身的汗毛倒竖，冲口喊道：“是我的！”喊完后，她便后悔不迭，将自己深深藏到菩萨背后，紧紧抱着膝盖，一动不动。没办法，多年养成的习惯，对她来说，粮食的珍贵更甚于黄金美玉。黄金美玉她不识得，但自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她知道粮食得来不易。更何况这些粮食都是爷爷亲自耕种收获的，她自是珍惜万分。
　　“谁？刚刚是谁？”话音有些颤抖。
　　“有胆子就出来，少，少装神弄鬼……”
　　“轰隆！”又是一道闷雷，城隍庙内众乞丐噤若寒蝉，聚到一起，瑟瑟发抖。
　　“咱们敢住到鬼神居所，便不怕鬼神所扰，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在此装神弄鬼！”一个清朗冷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仿佛平地而起，并不属于这方天地。那种清冷傲然哪里是一个乞丐可以拥有的？小吉祥听到他的话时，忽然忘记了担心，竟想偷偷看看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耗子，别去……耗子！”
　　供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底下的乞丐们慌乱地道：“耗子！你快下来！不要对城隍爷不敬！快下来啊！”
　　小吉祥抱紧自己，低着头，往背后的雕像瑟缩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她浑身僵硬，惊惶地抬起头来。
　　此时光线昏暗，一道闪电划过，小吉祥看清了他的脸，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抑制地尖叫一声：“啊！”
　　这一声尖叫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底下众乞丐听到这声凄厉惊恐的尖叫，纷纷惊骇大叫，夺门而出，仓皇逃窜。
　　小吉祥叫了半天，那张鬼脸还是一动不动地对着自己，嘴唇紧抿，看着她的目光却冷意稍减。
　　“你打算叫多久？”那人一屁股坐下，歪着头看着小吉祥亮的惊人的眼睛，压下想搞恶作剧的心理，话中带了点笑意道，“让你受惊了，我很抱歉！”可那语气却丝毫没让人感觉到他的歉意。
　　“呜呜呜……”小吉祥被他吓哭了，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有着这么好听的声音的男子竟然长得这幅鬼脸，心脏受到了剧烈的震撼。
　　居然是个小丫头！耗子撇嘴一笑，看她实在哭得凄惨，不禁有些恶意的报复快感。他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模样，吓到的人实在太多了。可他心里实际上一点都不感到愧疚。世人都爱美嫌丑，听到他的声音便对他的相貌抱有幻想，可一见到他的脸便如见恶鬼。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实在令他讨厌！
　　不过，把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吓成这样，他却不是有意的，心中不免感到好笑。不想再继续让自己的耳朵遭罪，他收敛笑意，冷冷道：“别再哭了！下来！”说完，他便不再管小吉祥，自顾自地下了供桌。
　　小吉祥是真的怕他，不敢违逆他。于是，她抽抽噎噎地跟着下来了。电闪雷鸣间，她竟发现刚刚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男子是一个瘸子。他一拐一拐地往前走着，站在门口朝外面的人说道：“进来吧！只是一个小姑娘。”说完便回过头来。
　　小吉祥赶紧低下头，手足无措地呆站着，肩头耸动。很明显，她还在抽噎。
　　耗子瞟了她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空气中闻不到那股熟悉的怪味，这使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这里是你收拾的？”耗子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一个贵族一样，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
　　“是，是我……”小吉祥怕他不高兴了，赶紧可怜兮兮地加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不错！”耗子打断她的反省，接着又以高高在上的口吻道，“但你想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还要再努把力。”
　　这话刚好被进屋的众乞丐听到了，众乞丐没说什么，只是借着昏暗的天光打量着小吉祥，其实啥都看不清，依稀可看出一个小姑娘的轮廓。
　　“可，可，我不想做乞丐！”小吉祥这话一说出口，便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当即又悔又窘地低下头，将自己缩进壳里，努力降低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