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种迷惑》夏九卿

9、九

　　“榊·剧社”首演于星期五下午7点在Z大礼堂举行。
　　因为江城的宣传以及某位学长的影响力，售票情况空前红火，一个星期以前就被一抢而空。
　　天西6点55分才出现在礼堂后门，看到江城正蹲在门口画圈圈，口中念念有词。
　　“江城。”天西唤他。
　　江城吓了一跳，从地上弹起来。
　　见是她来了，江城拍了拍衣角，一副小媳妇样儿地抱怨，“天西，就你和莫衍最难请，每次我不打上十个电话就不来，现在你终于来了，可是莫衍他还没到。”
　　“他来了，在停车。”天西指了指身后。
　　江城迟疑地望了望，果真看到莫衍从车上走下来，忽地想到什么，他玩味地看着她，“天西，你们是一起来的？”
　　八卦并不是女人的专利，其实男人才是始祖，而江城显然第八号基因比较突出。
　　天西顿了顿，避重就轻地回答，“我看到他，在停车。”
　　天西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让江城略感失望，他不由叹了一声，“他来了就好，我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在后台见到了江城的另外两名室友，交情都比较熟。
　　叶宇调侃，“莫衍你可来了，江城昨晚行李都打包好了，还写了离别感言。”
　　莫衍微笑，不置一语。
　　李源明也问，“天西，你到底写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江城一直都不肯透露剧情让我们知道。”
　　天西微笑，不置一语。
　　江城拍了拍掌，“好了好了，马上就开演，快下去吧，都给你们留了贵宾席。”
　　几位校领导和社团联的干部已经入座，见到莫衍，纷纷起身，让他坐中间。
　　莫衍微笑着拒绝了，走到天西旁边坐下。
　　天西不由瞪他，她坐的是最偏的座位，就是想离这个发光体远一点，偏偏发光体不想让她如愿。
　　莫衍看着舞台，唇角微微上扬，“天西，开始了，眼睛不要四处乱转。”

　　在雄壮大气的背景音乐下，“榊·剧社”年度第一部大戏《神迹》拉开帷幕。
　　故事梗概其实很简单：
　　上帝在失落了天使之后，创造了人类。
　　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居住在伊甸园中，他们幸福美满，无忧无虑。
　　坠落的光明之子，大天使路西弗，被上帝从天使名册中一笔划掉，他的名字因此也失落了，他得到了另一个名字：魔鬼撒旦。
　　撒旦得知上帝创造了人类，依然是为了让他们像傀儡一样献出忠诚和崇敬，赞美他，殷情地奉承他，并永远对上帝保持无限的崇拜、谦卑的屈服、不断的爱慕、无穷的感激、诚心的祈祷、不停地赞美、恒久的尊崇、虔诚的颂扬、神圣的欢呼和热烈的狂喜。于是，撒旦从地下来到了伊甸园。
　　在瑰丽的伊甸园，撒旦见到了高大健壮、有着青铜色肌肤和俊美广额的亚当。
　　撒旦爱上了亚当。
　　为了亚当，撒旦愿意放弃一切，顺从上帝。
　　亚当拒绝了撒旦的爱，因为上帝说，“夏娃才是你的肋骨，男人要与女人结合，成为一体，BL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
　　撒旦诋毁了万能的主，所以亚当不再见撒旦。
　　魔鬼的本性被激发，撒旦化身为一条蛇，引诱夏娃吃善恶树上的禁果。
　　善恶树，又称生命树和智慧树，吃了后人类将拥有智慧。
　　夏娃摘下了果子，让亚当也吃了，两人的眼睛从此明亮。
　　亚当和夏娃违背了上帝的旨意，上帝大怒，判定他们犯下原罪。
　　于是，上帝将二人逐出乐园。
　　从此，人失落了上帝。
　　上帝在失落了天使之后，再次失落了人。
　　撒旦爱亚当，亚当爱夏娃，撒旦求爱不得，为爱疯狂，从此以邪魅狂狷的姿态睥睨世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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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迹》轰动全校。
　　据说学生工作部的主任脸色十分惨白，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脖子上的十字架，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江城，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此时舞台上正演到撒旦向亚当表白，那一声颇具气势的诅咒，让主任两眼一翻，送校医院了。
　　学生中有几名信徒，气愤之时拍了凳子摔了椅子，但因受上帝感化颇深，最终以仁慈宽大的心怀气愤离场，以表怒意。
　　表演结束，全场静默。
　　台上的演员大气不敢出。
　　台下的观众静悄悄。
　　江城闭着眼睛在心里求上帝保佑，忽然意识到原则性错误，改为求东方诸神。
　　一分钟后，有一人鼓掌。
　　不轻不重，缓缓地拍了三下。
　　所有的视线都转向声音之源。
　　莫衍微笑地看着几位面色凝重的领导，“不好看吗？”
　　天西无语。
　　你都鼓掌了，他们敢说不吗？
　　新教学楼和体育馆还等着莫氏的“友情赞助”，谁会得罪财神爷的儿子？
　　于是，全场爆发出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江城这才敢睁开眼睛，想抹一抹额头上的汗，却发现手心都是汗，而且手抬不起来了。
　　他虚脱了。
　　然后，他送校医院了。
　　然后，他与主任住同一个病房。

　　天西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接到了江城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惨，“天西你快来医院救哥哥，哥哥快要被主任整死了！”嚎了这么一句就挂了。
　　天西脑中立即浮现出主任在江城身上扎满针头的画面，她连忙站起来，“小莲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小莲愣愣地看着天西的背影。
　　天西真努力，饭吃了一半就去学习了，她也要学习天西这种刻苦的精神。
　　于是小莲也把饭盘扔下，快乐地奔向图书馆。

　　当天西赶到校医院，站在病房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她一时顿住。
　　主任正在向江城讲解《圣经》，从《旧约》到《新约》，从《创世经》到《约翰福音》，娓娓道来，详细解说，意图让万能的主感化江城被迷惑了的心灵。
　　江城认真聆听着，一边为主任端茶送水，一边做出虚心受教的表情。
　　天西不由笑了笑，轻轻转身，向楼下走去。
　　来到收费处，天西对窗口的工作人员说，“304号病房，2号床病人办出院出续。”
　　工作人员对着电脑敲打了几下，然后开口，“江城，889元。”
　　天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虚脱只要打几瓶葡萄糖就能上蹿下跳了，她不相信医院用了什么长白山极品灵药给江城吧……
　　这是明目张胆地抢钱！
　　翻遍了全身，只有117块。
　　天西想了想，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把江城扔下不管，让他在主任的指引下获得永生，二是——
　　她拿出手机，在来电记录里找到某个号码，按下。
　　才响了一下就被接通。
　　“天西。”莫衍的声音很轻快。
　　“900块，校医院，马上送来。”她说完就挂。

　　莫衍盯着手机。
　　很好，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就是让他送钱。
　　往椅子上靠了靠，某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当江城终于踏出医院大门，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他抱着天西嚎嚎大哭。
　　“天西，哥哥我这条命真是九死一生啊，我听了十四个小时的《圣经》，十四个小时啊！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要跪在主任脚下恳求上帝的原谅了。”
　　天西感觉他把眼泪都往她衣服上擦，很脏。
　　可是，推开他不好吧……
　　但是他为啥突然抱着她哭？记忆中他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就在天西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时，江城被一股力量拉开了。
　　莫衍一只手拉开江城，架住他，另一手手顺势揽住天西，一左一右，含笑着边走边说，“站在门口会挡住别人，我们先上车吧。”
　　天西看了看四周，没人，而且这大中午的，大家都在休息，谁会来医院？
　　还有，他为什么把手放在她肩上？
　　江城泪眼汪汪地看着莫衍，“兄弟，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在天国了。”然后抱着莫衍继续哭得惊天动地。
　　僵硬的天西，微笑的莫衍，哭泣的江城……
　　此乃传说中的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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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中，随处都有人买单其实很美妙。
　　天西站在一排衣服架子前，指着其中一件，“这个。”
　　有着红白相间彩甲的老板娘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小姐，你不应该穿那一件！”说着拿起另外一件在她身前比了比，“你看，这件穿起来一定很漂亮，像仙女。”
　　“我喜欢巫女。”天西拎起自己挑中的那一件走进更衣室。
　　把江城送回宿舍楼下后，她本来也打算下车走回寝室换一件衣服，谁知莫衍一踩油门，车子悄无声息地开了，然后就被他带到这家有着异常华丽名字的店里。
　　换下被江城当手绢一样擦眼泪的衣服，天西走出来，老板娘一脸的不可置信。
　　天西装作没看见，指了指站在玻璃门外接电话的莫衍，“他付钱。”
　　她很清楚，这个品牌在服装界有着不可仰望的高度，她兜里的那几两银子连一粒钮扣都买不回去。

　　莫衍接完电话后走过来，看见天西身上的衣服，笑了。
　　“天西是从哪个角落找出这件衣服的？”他一边问，手指缓缓滑过衣架。
　　天西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付钱。”
　　手指停住，拿出一件女装。
　　“试试这件。”
　　“不试。”她摇头摇得很干脆。
　　那可是晚礼服，她穿那个干嘛。
　　莫衍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逼进，但是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后退，口中强调，“我只要这件。”
　　“天西身上的那件会买下来，但是这件也试试，看漂不漂亮。”莫衍继续前进，温柔的语气中隐含一种拿精致糖果诱惑小女生的意味。
　　“不试。”她可不是小女生，而且她有一种穿上去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脱不下来的预感。
　　莫衍保持着优雅的气度，微笑不语，脚步却没有停下。
　　直到天西发现自己不能再退了。
　　身后是墙，两边也是墙……她怎么退到更衣室了？
　　“天西，”莫衍轻声细问，“会换衣服吗？”
　　狭小的空间中，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在她脸颊上，让天西几乎打了个冷颤。
　　“会。”她的声音微弱得可怜。
　　如果她说不会，她怕他说“我帮天西换”……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莫少爷喜欢，她就穿给他看，做人要能屈能伸。
　　莫衍满意地点了点头，“两分钟？”
　　“好。”天西拿过衣服，一把将他推出门外。
　　没有了莫衍的空间，天西大口大口地呼吸。

　　果真如天西所料，穿上那件礼服后，她就一时半会儿脱不下来了。
　　满堂宾客，衣香鬓影，名流齐聚。
　　她被莫衍以“很漂亮，找摄影师拍张照片留作记念”为由拐上车，然后一车送到了这里。
　　莫衍揽着她的肩，从容地走进大厅。
　　当她看到满堂华彩后才深知上当，然后很不客气地挣脱他的钳制，质问，“你不是说拍照吗？”
　　“天西等不及了？”莫衍一边向两旁好奇的熟人微笑颔首，一边揽过她的身子继续往前走。
　　四周打探的目光太多，天西也不愿当话题人物，只好随着他的步伐走。
　　“你骗我。”
　　“不会。”
　　“这里哪里像拍照的地方？”
　　“天西觉得这里的灯光不美吗？”
　　她说不出话来了……这灯光是用来拍照片的吗？
　　这分明就是个宴会，除了打扮得美丽的人们，就是美丽的食物，美丽的装潢，以及美丽的空气。
　　“莫衍，天西。”一个声音闯入耳中，让天西愣了一下。
　　这种场合会有人认识她？而且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妈，路上耽搁了。”莫衍对迎面走来的莫母微笑。
　　莫母拉住天西，眼中满是赞叹，“天西，今晚真漂亮，这件雅蓝色的礼服很适合你。”
　　“伯母好。”天西努力挤出笑容。
　　莫母笑眯眯地带着他们走向另一端。
　　莫父此时正在与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寒暄。
　　朋友看见莫夫人和莫衍走了过来，但是莫夫人的手中却牵着一名从未见过的可爱小姑娘，不由感到好奇，“老莫，这位小姐是？”
　　“我莫家的人！”莫父蹦出一句震惊四座的话。
　　莫母点头微笑。
　　莫衍微笑。
　　天西……她辨听无能。
　　……
　　我莫家的人！
　　我莫家的人！
　　我莫家的人！
　　……
　　谁能告诉她——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