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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老师给出的最后期限来临之前的那天晚上,茹霖和叶兢淮都睡下之后,寒晓硬着头皮走到卓剑的房门前,咬着嘴唇轻轻敲了敲。
      屋里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片刻之后,他懒洋洋的脚步声才拖了过来。

      门开了,他站在那里,一手扶着门框,并不打招呼。因为背着光,他的脸是黑的,只一双眼睛犹自锐亮。
      寒晓垂着脸,听见自己的声音虚虚地打着飘:“对不起。”
      他的语气依然冷酷:“一声对不起就行了?”
      寒晓有些着急,立刻就沉不住气,显出一副不肯妥协的架势来:“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卓剑顿了一会儿,径直把门关上。

      那天晚上,寒晓有生以来第二次失眠。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搞砸了。道歉的态度不好,时机白白浪费,此时就算还想端正姿态去好好恳求,他也不可能接受了。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去学校,却发现事情已经搞定,文学社的负责老师跟乔俏两个比着赛地喜笑颜开。
      再见到卓剑,她甚至没有看他眼睛的勇气,遑论说出那声“谢谢”。

      ——
      卓剑的漫画表演一连耍了好几个花式,终于有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小女孩清亮亮地问出了声:“叔叔,你是怎么做到的呀?能教教我们吗?”

      他欣然应允,大大方方地讲解起基本漫画技巧来。
      “小朋友们看,这是一只鞋……对吧?”他刷刷几笔,就勾出了一只形似神更似的鞋子:“你们看,这样,把这条直线改成弯的,这里加一笔让它翘起来,再加上个耷拉的耳朵……看看,怎么样?”
      “哈哈哈哈!这只鞋子变得好滑稽哦!”
      “有点感觉了吧?咱们再来看这只兔子……小朋友们下回来的时候,记得让阿姨给你们一人准备一张纸和一支笔,按照叔叔教你们的步骤这么画——看,一只兔子就出来啦,很像吧?”

      寒晓心里一跳:下回?还有下回?

      小朋友们哪里知道她的心事,只顾小麻雀般叽叽喳喳——
      “叔叔你好神奇呀!”
      “你比我爸爸厉害多了!”
      “你比我们老师都厉害!”
      “叔叔你要是我亲叔叔就好了……”

      卓剑呵呵一笑,将孩子们最纯真的赞美欣然领受。讲完基本绘画步骤,他又开始充花头,随手给那只兔子变换表情,将同样的线条做成不同的处理,居然就会得出迥然相异的效果,奇妙极了。
      寒晓遥遥观望,脸上一片平静,一如当年那个假装对他的美术设计漫不经心的小女孩,内心却早已啧啧称奇。作为一个已经丧失了孩童的想象力沦入现实泥沼的成年人,她比孩子们还多出来一份感叹,就是关于他作画的速度。她活了这么多年,这才终于相信原来过去所听说的手绘出一部动画片也并非全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这堂临时的却可能是这些孩子所上过的最别开生面的美术课结束的时候,几个孩子都恋恋不舍。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刚才他们嚷嚷着“叔叔你要是我亲叔叔就好了”的时候,他们是真心这么想的。或许他们更希望卓剑是他们的爸爸,但卓剑委实太年轻,他们才没想到这一节上去。
      因此,当他们发现卓剑居然是一直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男孩的爸爸时,登时羡慕坏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瞅卓剑又瞅瞅寒寒,恨不得扑到自己妈妈怀里去撒娇:妈妈妈妈,让这个叔叔当我爸爸吧!

      寒晓注意到寒寒的眼睛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骄傲和激动,这种情绪于他而言显然是陌生而新鲜、并且打了几分折扣的。爸爸的这些把戏在他看来并不陌生,因此不至于像那些孩子那么惊喜,而另一方面,在大多数孩子面前,他又是自卑的,这种自卑抵消了爸爸带给他的一部分自豪。
      他自卑,因为他没有妈妈。

      所以,当大家散开的时候,别的孩子都眼红着他的爸爸,他却眼巴巴地奔向寒晓。

      寒晓这回不假思索地搂住他,不再避讳眉眉惊讶而疑惑的目光。她心疼寒寒,这种心疼不是钝痛,而是锐痛。这锐痛像一柄利剑从她的心脏里直剖出来。她比谁都更清楚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对孩子会造成多大的创伤。

      寒晓的父母第一次吵架是在她快要小学升初中的时候,事实上那已经是她升学考的前夕,小升初是每个中国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所有人——老师、同学、家人、朋友——都把这看作是几年之内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谁都不能例外。

      考试前一天只上半天课,下课后老师又拖了会儿堂,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早已念叨得快要烂掉的考试注意事项跟他们交待了一遍又一遍,才依然无法放心地放他们离开。寒晓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回到家门口时一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味,她满心欢喜,临考前的紧张顿时被抛到了脑后,只想赶快奔进去坐到饭桌前大快朵颐。
      没想到刚一把门打开,迎接她的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寒晓吓得猛一哆嗦,僵在了门口。她不明白地看着平时温柔和气的妈妈披头散发泪痕满面,浑身发抖地站在爸爸跟前,而地上是一堆触目惊心的碎瓷片和一片狼藉的饭菜。

      盛怒中的妈妈和震惊中的爸爸都没有注意到归来的女儿,或者注意到了也一时无法顾及。刚才那一下发泄引爆了妈妈的全部情绪,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狠狠一掀,整张桌子都倒了下去,寒晓眼睁睁看着那一桌美味佳肴全都坠落尘埃变为垃圾。
      惊怕使得她捂着嘴软弱地哭了起来,终于惊动了对这场争闹没那么投入的爸爸。爸爸拔腿朝她奔来,而妈妈于气急败坏之中,根本没把他口中低喃的“你干什么?别吓着孩子”听进去,只看见他扭头就往大门口走,以为他是要离开这个家,登时发疯一般地扑上来,揪住他就没命地撕打起来。

      寒晓怎么都想象不到斯文柔弱的妈妈有一天会变得有如歇斯底里的母兽。这种惊吓比什么都更令她震撼,仿佛乾坤颠倒混乱,世界突然走到末日。她紧紧贴着墙站在那里,放声大哭,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爸爸妈妈别打了”。然而妈妈和爸爸的纠缠已经无法避免也不可挽回地转化成了对打,妈妈一定是下手没有轻重惹急了爸爸,而爸爸到底是壮年男子,一出手就在她脸上留下了好几个肿块。

      可怕的声音和寒晓的哭叫终于引来了邻居,隔壁的伯伯伯母好不容易拉开了爸爸妈妈,这个家已是一副支离破碎的悲惨景象。

      那天下午,爸爸简简单单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替寒晓整理出了一件小小的行李,拉着她就出了门。
      爸爸用歉疚却坚决得不容拒绝的语气哄劝她:“寒晓乖,明天就考试了,这两天先去姑妈家住好不好?爸爸妈妈有些事要解决,等你一考完就接你回来。”

      寒晓一路哀哀地哭。她不愿意离开家,不愿意到姑妈家去住,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与愤懑:谁会愿意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竟然有家不能归,得不到最爱自己也是自己最爱的父母最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她也知道,不去不行,爸爸妈妈之间一定是出大事了,自己在家,只能给彼此添乱。

      考试的那两天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所有的记忆都凝缩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重而堵心。她已经无法念及考试,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时时刻刻压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能哭出来,不能让大家看出来,不能,不能!

      正如大多数离异家庭的孩子都觉得父母关系的破裂是自己的错一样,十二岁的寒晓也无法不将父母的大打出手归咎于自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即便知道,恐怕也还是不得不觉得这是一件关乎自己的极其丢脸的事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卓剑,包括姑妈。她不知道姑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家里发生的事,她不敢问,也十分害怕姑妈同情的目光以及对她更甚于以往的关爱,这让她觉得她如果不是已经被父母抛弃,那么也是马上就要被抛弃了。

      一天半的小升初考试结束后,寒晓在校门口看见了推着自行车一脸和煦微笑地等着她的妈妈。那一刻,寒晓的惊喜不亚于劫后重生,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若不是妈妈脸上的伤痕还有淡淡残余,寒晓几乎要怀疑前天的那场恐怖的家庭暴力不过是自己做过的一个噩梦。

      这件事情过后,生活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爸爸妈妈没有再打架,甚至连言辞上的不快都没有再出现过。
      但是同时,他们之间也彻底没有了曾经的其乐融融。

      寒晓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绝不会去问任何人,眼下的安宁平和是她求之不得的幸运,哪怕这种所谓的安宁平和只是一种表象甚至假象。而那件可怕的往事是一只被暂时封存到盒子里的魔鬼,一旦她开口提及,只怕魔鬼就会被唤醒,卷土重来,再度摧毁她的世界。
      于是比之于不去提起,她做得更好更彻底,她甚至认真地说服自己遗忘,更加努力地去做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幸福女孩。即便是卓剑,也只是敏感到了她小考那两天的反常,但当她红肿的双眼被解释成昨晚熬夜突击复习之后,他也就觉得不算奇怪了,并且触类旁通地将她的落落寡欢解释成了紧张和犯困。

      幸好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幸好不过是很简单的小升初考试,那么重大的影响也只是使寒晓的考试小小地失常了一下,总分并不妨碍她和卓剑一起升入大家梦寐以求的重点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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