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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濂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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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仁蓦地一阵收缩,别过头去回答:“并不见得。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这种境况对于你,不见得是件坏事。”
“我是问,我死了吗?”
他不说话。
从昨晚顾惜凌空站在这里,他就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慢慢又站到她的身边,一直就不说话。他们无话可说,只是就这么站着,看着尔朱英娥一介女流和个胖嘟嘟的道士慢慢将那群人掩埋。
道士说:“那个叫什、什么段韶的,整个丞相府在搜找这个女人,还有那个高欢的二儿子高子进,也开始整个晋阳城搜找她,真不知这么个丑八怪有什么魅力。”
“所以大仙一定要将我养的这几个得力的亲信全部除掉?”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他们是跟了我许多年的……”
“欲成大事,必有痛失。夫人难道连这个清浅的道理都不明白吗?”道士说,“待哪日你成大统,再厚葬他们不迟。”
默了好半天,尔朱英娥道:“我们半夜出城,大仙真的做法把我们的踪迹掩盖了吗?”
“当然。”道士说,“这点雕虫小技我都做不好,那还自称什么‘华山大仙’?”
“那大仙为什么不做法将他们全埋了,非要亲自动手?”
道士说:“土者,阴也,水为阳,土可补水之阳柔,刚柔结合,相控相补。夏火旺,土相,水囚,埋者魂魄易破散,不入轮回,归于天地无形……”
尔朱英娥也没听懂,只算是明白了他的最后一句“这样不容易形成恶鬼,免得半夜来索你的命”,这才放了心。
起风。
尔朱英娥紧了紧衣衫,道士把鼻子凑上来,“什么味道?这么香。”
“没什么。”尔朱英娥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她有轻微狐臭,不是被道士闻到了吧。
“不对。”道士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尔朱英娥躲闪不及,胸脯被他抓了个正着。她刚要动怒,道士竟然没在那个地方停留,旋而向中间,将手在她身上打了个遍,摸出一包东西来。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从那个丑八怪卧室偷出来的。”尔朱英娥挠了挠心口,她一定觉得很痒,因为她不停地挠。
道士打开那个包裹,“粉末状的,什么玩意儿?药吗?不像……”他凑上来闻了闻,一粒花粉就飞进他的鼻孔。人的心脏可以被种植,不知歪道的心脏能不能行。
他打了个喷嚏,把包裹里的花粉吹起来一些。他揉揉鼻子,“什么玩意儿这是。”他便随手扔了。
就在这一瞬,风忽然大起来,并且呈螺旋状卷起,将小小包裹旋起,带到半空。又是一阵疾风吹来,包裹就摇摇晃晃飘飘荡荡飞走了。
顾惜看到,花粉漫天飞舞。
道士和尔朱英娥望了一会天,都不约而同抬手挠了挠胸口。
太阳越升越高,我头戴一个奇怪的斗笠,身体被用一个大大的黑袍裹起来,快步跟他在天上飞。更确切地说,是他在飞,抱着她飞。
顾惜凝望他的嘴唇,想起段韶。
当他找到她时,恐怕已是一具腐烂的躯体了吧!想着,眼泪就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怕鼻涕会流下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干爽,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了一眼,眼光如水,缓慢而恬淡,极为小声地说:“顾惜。”
这个“小声”,她把它理解为温柔。
估计他是想说什么的,可是他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就再也没说出什么来。这个男人,这个在夜里坐在树上说着莫名其妙话的男人,他在她濒死的一刻,抓住了她一缕残魂。
可是,有一个事实不得不承认。
她已经死了。
那个顾惜,那个被锁了容貌的丑八怪顾惜,已经死了。
千沟万壑中古树参天,山麓间白岚渺渺,漫山遍野响彻杜鹃的啼号。昨日山中下了一整夜透雨,峭壁上悬挂了数道飞瀑,飞瀑下是汩汩溪流,随着山势千回百转,水草随波荡漾,水中映着芦苇一片澄碧。
转眼已是秋天。
深山秋远,四处还是葱翠一片,花朵迟迟不凋,只是空气略微凉薄些。
琴声娓娓。
林中清风微拂,吹动他宽大的黑色衣带,映衬着他的手指更加白皙,骨节分明。
余音袅袅。
这首曲子已听了千百回,每一句旋律都熟稔地似水流淌。她应和轻哼着,一边一遍一遍数着飞瀑。
“数清楚了吗?”他不知何时停下抚琴,坐到她身边来。
“上午的时候还是十六条,下午就是剩六条了。”顾惜指了指青石板上的野葡萄果子,“今晚如果又下雨,那明天可能就是六十条了。”
他不说话,眼睛望向远山,嘴角矜着一丝笑。他很少笑,也很少说话,偶尔在醉酒的时候话头会多一些,但是这种时候极少,他酒量好,除非后山的白猿酿的野葡萄酿,三罐便倒。
白猿修炼了千年,本来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列入仙班,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放弃了,就在这空桑山之上做了妖精,倒也自由自在。他太闲了,除了漫山遍野荡来荡去采摘野果,就是窝在自己的洞穴内酿酒。他酿的酒甘冽清醇,普通人仙,只闻一下就醉了。
“袁先生今天没来送酒?”
“没有。”
“活得不耐烦了。”他冷哼。
顾惜不以为然,撇嘴道:“他如果活得不耐烦了,早就当神仙去了。”
“现在这么嫌恶神仙。你别忘了,你到如今依然是缕仙魂。” 他将她领口处的黑袍紧了紧,“回去吧,起风了,太阳毒,别露出来泄了仙气。”
他将她抱将起来,用风笠盖好脸颈,稳步走回山洞。他的洞穴依山劈石而建,房舍宽大五脏俱全,设施简陋但生活必须品一应俱全,山洞内长燃火石,并不阴湿。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山洞,它更像一个镶嵌在山体上的小型宫殿,是她一厢情愿觉得他像个山顶洞人,所以一意孤行叫它山洞。
“喂,你今天没有酒喝,怎么办?”顾惜问。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濂尘?我不信。”
他说了很多次了,可顾惜依然觉得这个名字不是他的,“我觉得你应该叫什么‘冷如冰’,‘花岗岩’,‘爱耍酷’之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