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离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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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炽焰赤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直面邪天御武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一瞬间的悸动。
并不因为闻名四魌界的魔神是个女人而惊讶。火宅佛狱与其他三界不同，那里没有男女之别，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分，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谁都可以凌驾在众生顶端。
邪天御武是个强者，强到可以令人忽略掉她的性别。在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女子的柔媚，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慑人气势，就像暴戾的风，桀骜的火。甚至不需做任何动作，单是孑立着，亦能释放出无限的压迫，让人不敢逼视。
炽焰赤麟在心底叹了一声，对付这样的人，难怪上天界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不止用玄武乌矿打造的重锁禁锢住她的手腕脚腕，连天牢外都设置了压制其功体的重重封印。
怨只怨天尊皇胤说什么要将王位让于他，害他不得不离开皇城，来此镇守邪天御武。也不知天尊皇胤是头脑愚蠢，还是真欲置他于死地，竟然会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
脑海里回溯着当日的画面，长老们目光幽冷，转述着天尊皇胤天方夜谭一般的决定，他连抬头的力气都已经都没有了，只能苦涩地笑了笑，在长老们厌恶的注视下，“懂事”地伏拜，说炽焰赤麟愿远离皇城，往边城天牢镇守邪天御武。
至少他们还给了自己一次保命的机会，炽焰赤麟觉得这是该庆幸的。
邪天御武瞧着他走入天牢，在自己面前站定，嘴角缓缓噙起一抹笑意，“胆敢站在孤面前，炽焰赤麟，你很有胆量。”
“成为王，败则俘，有何可惧。” 炽焰赤麟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他并不比任何人镇定，但是更会隐藏。
“没有人能禁锢邪天御武。”
“你逃不出去。”
“即使这样？”邪天御武蓦地伸出手，袭到炽焰赤麟身前，紧紧掐住他的喉咙，尖利的指甲近乎穿进血肉里。突然的动作使得锁链发出激烈的声响。
炽焰赤麟看着她锐利的眼睛，神色如常，“你逃不出去。”
或许诗意天城会感激你杀了我。
邪天御武缓缓松开了手，用指尖挑起炽焰赤麟的下颚，“因为你是六爪叛龙？”
炽焰赤麟还是深沉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的变化，可是邪天御武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一刹那间有了波动。虽是星星之火，却足以燎原，将他与身边的人烧成灰烬。
炽焰赤麟没有回答，拨开她的手，转身走向天牢门口，扣动狴犴。厚重的门被从外面缓缓拉开，他径自走了出去，宽长曳地的衣袍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邪天御武的笑容随着漾开了，对着他的背影说，“你会再来。”
声音落下的时候，铁门“砰“的一声被扣上了，连外面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层层铁门被看守的卫兵逐次推开，发出刺耳悠长的声音，听得人的心脏仿佛被拉长了似的。炽焰赤麟蹙紧眉宇，沉默地向前走，脚步声在昏暗的通道里如鼓点回荡，身后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巨响，铁门一道又一道的闭合。
踏出黑洞一般的通道时，炽焰赤麟被阳光晃了眼。
诗意天城地处四魌界顶端，地势高耸，几处城镇皆建在高原之上，四周山岭连绵起伏，山顶终年积雪不化。这里的阳光不似慈光之塔，温和而舒服。它倾泻而下，没有丝毫的灼热，却刚猛刺眼，晒在炽焰赤麟脸上生生的疼。
炽焰赤麟皱紧眉头，眯起眼睛看了看湛蓝得一尘不染的天空，光线强烈，却照不透他的身体，即使晒伤皮肤也照不透。阳光晕染不到他的心，每一滴血液都是阴凉的。
诗意天城的阳光就像诗意天成一样，明亮，冰冷。
|贰|
炽焰赤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站在宫城的庭院里，身边的油松树散发出一阵沁人的清香。紫芒星痕和邪影白帝尚且不会走路，在草地上爬着打闹。碧眼银戎坐在树荫下，用草叶编着蜻蜓，温和的双眼好像高原的湖波，倒映着晴光。
然后一个盛装女子笑容明媚地朝他们走过来，华美的长袍在阳光照耀下仿佛泛着光晕。她抱起了紫芒星痕，又抱起了邪影白帝。碧眼银戎起身跑了上去，踮着脚尖将蜻蜓举给她，仰着清秀的小脸说：“母亲，送给汝。”
炽焰赤麟突然有些看不真切，只记得母亲看碧眼银戎时温暖的眼神，于是他将手伸向了母亲，想去拉住她，却发现母亲在看到自己的手指时，骤然变了脸色，眼中的温柔全部瓦解，只剩下惊恐，慌乱，还有厌恶。
只是一瞬间。
瞬息即灭。
母亲还是慈爱的母亲，笑起来很好看，像杜鹃花在盛开，可她退却的瞬间却牢牢印在了炽焰赤麟记忆里，像生了根似的。他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痛，仿佛有血汩汩流出，痛得窒息。
天生六爪，背负“罪人”命格。这是他一生耻辱，永远洗刷不掉，即使挫骨扬灰也无法改变。
“母亲，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是一个怪物？”
这句话他没有问，他不能说出口，因为他是炽焰赤麟，他习惯了忍受，习惯了缄默。
后来他发现紫芒星痕他们都长大了，几个人在庭院里嬉戏玩乐，而局外人只有他一个。他转身走了，结果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宫城里迷了路，无论怎么奔跑也找不到出口，四面都是冰冷的墙壁。他出不去，就像困兽一样，画地为牢。
醒来时，一身疲惫，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夜深人静，只有更漏的声音，水滴答滴答的落，一声一声逝去了年光。
|叁|
一样的困兽还有邪天御武，但是她从来没流露出过任何对外界的渴望，看不出丝毫枭雄末路的悲戚。这让炽焰赤麟心情郁郁。
“你逃不出去。”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吗？”邪天御武扬起手臂，指向天牢的穹顶，说，“是生命。”
邪天御武盯着炽焰赤麟英挺的脸庞，微微仰头，露出并不算开心的浅笑，“你感觉不到。”然后用指尖戳着炽焰赤麟的心口说，“因为你的囚牢在这里。”
“你不自由，所以你没有活过。”
炽焰赤麟离开天牢，一个人行走在木质阁楼的檐廊里，冷风穿过杉木枝叶的缝隙，肆意地吹进来，吹在炽焰赤麟身上，拂起他的长发与衣摆。炽焰赤麟的脸色有如冰雕。
邪天御武的话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扑棱棱”振翅的声音突兀传来，炽焰赤麟转过脸看去，一只信鸽在阴沉沉的天空中飞远了。
炽焰赤麟知道，自他来到边城开始，就一直有这样的飞鸽传书，告诉那些关注着他的人，他每日的一举一动。
他是危险的叛龙，哪怕远离皇城，置身荒芜之地，也需小心提防。
罪人被他监视，他被卫兵监视。都不过是诗意天城的囚徒而已。
而卫兵们唯一监视不到他的地方，是关押重犯的天牢。多讽刺。
邪天御武在天牢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说他会再来。因为她知道，除了天牢，他无处可去。
湿意打在脸上，比月光更冰凉。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下雨了。
|肆|
邪天御武再次见到炽焰赤麟已经是许久以后的事了。她瞧着炽焰赤麟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在她不远处站住了脚，垂着睫，眼睛始终没有看她。
邪天御武勾起了嘴角，笑容里洋溢着凛冽的气息，“孤与自己打了个赌，赌是诗意天城认同了你的存在，将你从这荒蛮之地召回，还是明白地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孤赢了。”
炽焰赤麟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倚着墙壁坐了下来，语气如同表情一样淡淡的，“龙主去世了。”
“你父亲？”
“他病重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已经死了。”炽焰赤麟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天尊特许我回去祭奠。我站在石阶下抬头望着那座灵堂，上面挂得都是白绫，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我突然觉得灵堂离我特别遥远，即使自己拼命攀登，也永远触摸不到那扇门。我在台阶下站了站，然后就离开了。那个人死去的样子我没有看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小时候我曾天真的相信，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我以为只要自己听话，将一切都做好，别人就不会憎恶我。有一天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场笑话。”
“你说得没错，我是天生六爪，背负‘罪人’命格，我是诗意天城的噩梦，身上带着卑微的烙印，连父母都恨不能我不曾出生过，我是他们眼中的怪物。”
“我曾经尝试过看淡一切，拼尽全力让自己爱他们，可我做不到。我越是想爱他们，就越恨他们，恨我的父母，恨我的兄弟，恨诗意天城。我拼命压抑这股恨意，可越压抑就越剧烈，燃烧着我每一滴血液，侵蚀着我每一寸肌骨。也许他们没有说错，我果真就是逆龙，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
“赤麟，你过来。”
炽焰赤麟抬起头，见邪天御武平静地看着自己，向自己伸出了手。
像是被一种力量牵引了，炽焰赤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向了她。邪天御武握住他的掌心，用力将他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搂着。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比他们都好。你不欠诗意天城什么，是他们对不起你，他们都该死！”
炽焰赤麟贴着邪天御武的胸口，听见她的话，在她怀里缓缓抬起头，一双隐隐泛红的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睛。
邪天御武定定地看着炽焰赤麟，呼出的温热之气打在炽焰赤麟脸上。
良久，炽焰赤麟伸着头，一点一点凑近，最终吻上了邪天御武的唇。
一瞬间冰冷的碰触，让洪水开了闸，变作汹涌的吞噬。炽焰赤麟将邪天御武狠狠按在地上，长期压抑的心潮猝然沸腾，太多的委屈、不甘从身体里释放开来，让他的动作显得狰狞。
邪天御武感受着炽焰赤麟的痛苦，手臂攀上了他的肩，用力环绕着他，扣住四肢的锁链随着两人激烈的动作发出凌乱的叮铛声音，在天牢里不断回响。
在刺耳的锁链声中，炽焰赤麟听到邪天御武在自己耳边说，我带你走。
|伍|
灯火熹微。空气里仿佛弥漫起雨水的湿润味道。
邪天御武搂着炽焰赤麟的头，指尖缓缓抚过他的额角。炽焰赤麟安静伏在邪天御武怀里，眸中的赤红已经褪去了，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深沉凝重。
他推开邪天御武，起身淡淡地丢下一句，“你只是想离开而已。”
“是，”邪天御武将从肩头滑落的衣襟拉起，好整以暇地理好服饰，扬眉道，“邪天御武不属于禁锢。”
炽焰赤麟背对着她，什么都没有说，迈开步子向天牢大门走去。
“炽焰赤麟！”
邪天御武站起来，突然冷喝他的名字。炽焰赤麟定住了脚步。
“孤赐你殊荣，要你背叛诗意天城，共我君临天下，你可有胆量！”
炽焰赤麟没有回答，静默了一阵后，伸手扣下了狴犴。
在铁门缓缓开启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与过往的时光决裂。
后来，碧眼银戎来了，邪影白帝来了，紫芒星痕也来了，甚至连天尊皇胤也像疯了一样跑来边城。
炽焰赤麟看着他们簇拥在一起，说要一起看双日泪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中，饮着一壶冷酒。
指尖摩挲着酒壶，邪天御武那天的话语在耳边萦绕不息，每一声都敲入骨髓。
炽焰赤麟突然就笑了，险些呛了酒水。
六爪叛龙，天生罪者。
曾经是他亲手将邪天御武送入桎梏，如今又是他亲手助她逃离。命运翻覆，谁能一早看清那些草蛇灰线。
当他背着兄弟四人毁掉天牢的封印、对天外之石做下手脚的时候，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轻得可以浮起羽毛。
只是他与邪天御武都没能想到，有种相生相克的血缘羁绊在冥冥之中牵引了宿命，他同天尊皇胤他们一样，最终都葬身在了苦境。即使龙魂未灭，也需要一世重生。
邪天御武相信自己可以等，时间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人类几十年的寿命于她只是弹指一瞬。她可以等他长大，等他觉醒，等他与自己共创霸业。
可惜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后来当转世为刀无极的炽焰赤麟忽然想起她时，她已经亡于罗喉刀下，许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逃离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