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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番外 ...

  •   他叫朱见深。他从小就是太子,却在宫外生活过整整六年,与昭昭相依为命。
      他清楚记得,她来照顾他时,她十九岁,他三岁,那个时候他是皇帝长子,集万千骄贵在一身,兼奶妈寸步不离在旁,跟这个姊姊并不常见——然而,宿命这件事,世人皆不可违,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当中所蕴涵的是是非非,似近又远,似实而虚:短短两年间,他由有父有母,变成父母被禁,关押在南宫不可再见;他由满朝举戴的太子,变成皇叔亲下诏令,废为沂王……
      在那之后的日子,它是一种苦,是一种难,是一种失去但也是一种获得。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他的光,那就是她。那是命运对他最最重要的眷顾与关照,即使来生不再坐在这个位置,不是天下人所仰望,他相信他也会追寻他的光,他自己的仰望。

      ……她生命中如花的年事他并不知,他生得太晚,她曾用的拒绝的一句话就说,君生我已老。但那又如何,他只知道,当全世界都弃绝他的时候,她依旧温柔的在他旁边,细心照料,让他健康成长。这样的恩慈,不是谁都可以倾付在另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生命上的。
      ——所以,她之于他来说,是一种根基。一种生之源力所在。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他都一一记刻心底,铭进骨血当中——那一年,他被惧得生了口吃的那一年,他被东厂捉去,被侮被吓,被那种打了之后皮肤绝看不出来痕迹的细细鞭子抽,被扔到泥泞任专门养的狼狗张牙舞爪,他从来没告诉过她他经历了什么,她也没追问,只是在救回他后默默将他已经破烂的衣服脱下,帮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和往常一样,用长长的毛巾把他严严密密包起来,那是她用皂荚专洗的——他的贴身衣物用品全由她亲手来做——那一夜,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暖,什么是愈。
      只是,曾经经历过的,已经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从此知道了什么是不择手段。
      她说,很多事,要忍。时间久了,他们就不会再那么关注我们了。没有人敌得过时间。那时他还不太懂,但他无条件相信她,同时发愤成长,积蓄力量。
      多年以后,证明了她确实是对的——他们安安静静呆在郊外,起码明面上,绕开了不必要的纷扰和喧嚣。
      他知道她心里有一个人,她内心为那人留守的那一处孤独,他始终接近不了。
      而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喜欢上的她,不是孺慕之情,却是男女之爱。他能看清楚任何人,却猜不透她的心,他去窥测,去捉影,去瞩望,可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不耐,反而溢满莫可名状不知所以的欢愉。如是再三,终于被她所发觉。
      她躲避过他,他也试图压抑自己,可无法。他的年轻胸腔里的心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叫嚣着靠近她,他说不清他的感觉,每次与她说话,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乐趣;每次与她弹琴,总有他未曾听过的新曲;她的每一次垂头,每一次似有似无的笑,每一回轻巧的转身,每一次投过来像看他又不像看他的眼神……时刻将他覆没、吞噬,不留残骸。他费尽心思猜想,然而,又是如此甘愿。
      直到那一夜,他真正拥有了她。
      那一夜是混乱的,他朦朦胧胧知道她是谁,可又控制不了自己。在那之前,他不是没有喷发过,可都是自主解决,他很高兴自己保留许久的生命里的第一次对象是她,那些只属于少年的无名之情无名之喜无名之爱随着他的那一刹冲出了身体——他要自己让自己记住,她将永远在他心里占据头一个位置,不暗不淡,永不能忘。

      可是后来,她变了。
      天顺末年落马事件后,她整整昏迷了三个月,他既要照看她又要关心父皇,心力交悴。而当她终于醒过来,正是他登基前一日。他差点兴奋得发狂,以为老天终不薄他,可她见到他的第一句却是:“你是谁?”
      再后来,她与吴皇后起冲突,他废了吴皇后,立王氏;她又与王皇后起冲突,他再废王氏。
      他对她千依百顺,哪怕是为臣诟病的子嗣问题上,他也任由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总觉得她不再是那个每当自己叫昭昭时会故意板着脸其实却很羞涩的姊姊了。反而在舜华的举止形态中,能找到从前的一点影子,所以一次酒醉之夜后,他纳她为妃,赐号为宸。
      但那也只是影子。
      他便衣常服的走在昔日的沂王府里,这里的一切都保存得跟以前一样。
      他看天井上的大梁,梁勾是燕子们喜爱筑巢的地方,他记得她从来不赶它们,反而每到小燕子出生叽叽喳喳的时候,叫他来一起数一个钩子上到底凑了多少只站都站不稳的小雏儿?
      他看西厢屋檐下的一只小木屋,那是她嘱阿波还是阿涛给阿难特地做的,阿难小时候甚是可爱,比巴掌大不了点儿,起初窝在那块儿不动,熟了后就满前后院的撒欢儿,见到昭昭总要摇着尾巴迎上去。
      他来到主厅,紫藤花花瀑轻轻隔开大厅,一边放棋盘,一边放琴台——他踱向棋盘,蹲下,呵,真长大了,以前他都要趴在这上面练字。手略一迟疑,摸下棋桌下方,那里有一个暗格,是他后来自己捣鼓上去的,往上一压一松,暗格开了,指尖触到一张纸。
      取出来,将纸铺开。
      轻尘簌簌,时光的痕迹仿佛扑面而来。
      那是一张画。
      那天她带他去于谦家谢师,后来却不晓得怎么喝醉了,不单抢了许彬的剑,还硬要骑马回家。于谦那样一个人,居然顺着她,还为她牵马。
      忆来栩栩如生。
      当时她穿的是一件玄缎绣花的夹袄,白色狐皮出锋的长披,黑马白裘,一壶酒,一把剑,鱼皮剑鞘不时与空悬着的铜马镫当啷作响,仿若銮铃。
      她的眼睛漆亮,红唇鲜艳,本就妩媚的相貌中,更散发出一种女侠之气,仿佛世间不平事,请君试言之。
      那一幕深深印入脑海,后来他偷偷画了这样一张画,时不时就对着遐想。
      是那时喜欢上的吗?
      他淡笑摇头,将纸仔细折好,复放入格中。
      来到琴台。
      拨一声,弦丝生涩。
      过去的一切,竟然一点一刻都没有忘记,联翩而来。
      如浮云涌雪,玉垒古今。
      转瞬已经这么多年。
      犹记那一年新年,“满地桃花”中,他要她唱歌作为补偿,她答应了,却唱了首他听不懂的曲子。他后来再让她唱一遍,她莫名所以,他却强行靠自己的记忆力把那些蛮声俚语记了下来,后来专门找了一个岭南道的人,哼给他听,中间有些岭南人也不太懂,但终于明白大意。

      “假使我算神话
      因你创更愉快。”

      假使你算神话么?
      他想。
      宠冠后宫,权倾内外——这够不够算?
      纵然只剩皮囊。
      纵然只剩皮囊,他抬头望天,闭目紧了一紧。
      我一样会做到。
      因为你说,因我创而愉快。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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