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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追忆的尽头 静静地摇晃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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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纳托斯做了一个梦。
这是非常令人诧异的事。
或许不做梦才令人诧异,但对于塔纳托斯来说,睡眠和梦才令人诧异。
他有自己的休息方式,睡眠不是他的兄弟么。
而他是死亡。
梦的颜色很单调,混沌肃穆的黑,色泽浅淡不一仿佛被水浸染似的灰,柔和的白。
调和在一处,牛奶晕开在墨黑的水里般,便显出各种各样的形状远近来。
被水晕染开的模糊,上下四方。
景色也很单调,尽是些原初一无所有的荒漠,原野上一片黑色枝桠,在不知何处来的昼光下反射白骨似的惨光,地上也都是些黑白交错的沙砾,有些像亘古荒原,有些像铺满被大火烧成炭的渣野,而他脚下踩的地方则是一片纯白的沙滩。
头顶也还挂着星星,但不是以往璀璨辉煌的冠冕之光,而是苍白无力的黯淡。天穹的黑暗也不再神圣古老,而是一种微妙的黯淡枯槁,好像那是一块劣质的黑布,上面破破烂烂地戳了些洞当做星辰。
自然地,没有声音。
他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然而各处都给他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呆在这里好像呼吸一样自然。
什么都没有的寂然宁静。
安然的荒野。
仿佛骨骼相互摩擦似的声音轻轻地在脑海中作响,羽毛拂过的轻柔。回过头,他看见那些苦涩的枯枝仿佛浪潮一样慢慢涌来,纤纤支张的姿态。
它们匍匐在脚下,编织成篱笆和围墙,又缠绕长大如同一座荒废已久的神殿被裹在里面,涨地比士兵瞭望的塔还要高。
谦卑地,它们宛如给他披上外衣似地裹住他。
他并不明白它们在做些什么,企图什么。不过他就那样站着,等待着它们会做些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也什么都知道,无动于衷。
手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他低下头,肩上的银发却抢先滑落下来,朦胧里却璀璨得像真正星辰的流光倾泻。枯枝抖抖索索,好像老妇温柔粗糙的手指一样又把它拂到一边,他就看见刺藤托住他的手腕,然后收紧了,锋利的长刺刺破了血管。
有些黏稠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血应该是鲜红的,但是在这单色调的世界里不可能有那种生命一样热烈的颜色——自然不可能。
液体是闪烁的银白,从他身体里缓缓流淌出来,冰凉黏稠,滴落到土地和黑色的、颤抖生长的枝桠上,划出一道道闪亮的痕迹。
然后刹那里,它们静止了。
那些银色血迹一样的东西消失了。
再然后,遮天蔽日,如同海一样无边际的荆棘之森瞬时飞灰湮灭。
他知道的。
永恒的死亡。
手上仍然有些刺痛,他低下头,发现一小圈黑色棘刺流连在手上。
接着长久地醒来。
空气中有湿嫩的花朵好闻的香气,原野的风穿过漫长廊柱轻轻回荡,帷幔微动。
他躺在伊利西亚自己神殿的床上,手上还有微微的幻痛。
命运的声音还没有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对他低语,所以他知道醒来的时间还相当早,可以想些事情。
梦,他稍微想了想,就想起昨天修普诺斯回到冥界的事。
修普诺斯的能力很强大,他的影响遍及天神和人间的每一个角落,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使人坠入其中而不自觉。
如果不是他没有沉睡和做梦的习惯,也无法察觉这悄然的改变。
使他感觉到修普诺斯确实现在在冥界。
心中的深渊掠过一丝波动,难以察觉是什么感情。他向来不喜欢被干涉和影响,是极其自我的存在。
不过也许并不是仅仅因为这个。
也无所谓了。
穿好衣服,他走出神殿。
伊利西亚的天光总是柔柔地,带点仿佛花瓣折射的淡黄光泽。原野上又毫无预兆地刮起大风,又温柔又猛烈,花朵的碎片飞扬。缭乱花幕里,不远处的神殿雪白崭新地仿佛昼光,他看见有人从里面缓缓步出,满头金发,衣袖上绣着仿佛随意洒落的罂粟花,与正在飘舞的混在一处。
然后他转过头,向着地上的世界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