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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炙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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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果终于如愿以偿的被调去了京郊记者站,这在报社的人看来着实是个怪异之举,一个国际记者站的外派记者,以报道战争、和平、人权、种族、信仰为己任的大无畏女战士,如今窝在京郊地域线附近,报道亩产粮食和大棚种植新技术,这似乎与‘人往高处走的’人文逻辑不符,孟果则表现的积极向往亦如她当年拼了命的也要奔赴战地第一线一般,流言蜚语不可避免,有人说她是因为和新上任的主管不合,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和主管太合才导致被调走的结果,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终于逃出来了,从一种情感的压抑窘境中脱身而出。
卢正走了这几年里,孟果几乎日日活在自责之中,除了她在外派驻扎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骨子里也许是个懦弱又自私的人,遇到困境本能想到的就是自我保护,比如这次,偶尔会想到也许自己的执意离开会给海洋带来许多困境,但是自责的情感让她在面对海洋的时候更加自责,恨不得觉得自己快对不起全世界的人了,她必须离开。
京郊记者站的人很好相处,一共三五个同事对孟果表示了欢迎当然对她也多少也有些另眼相看,总社调来的业内也算小有名气的记者,至少还有这个光环在。孟果除了应付了一个月:你为什么要调我们这来?的此类问题之后,一切工作都逐渐步入了轨道之中,转眼到了年底,工作渐多,主要是报道周边地区对于新年春节的副食供应,孟果和同事搭档河北山西北京周边的换着采访地点,已经七八天没回家了。她和搭档赶回记者站已经入夜,天上飘下了细小的雪花,入冬的第一场雪,有些令人兴奋,孟果坐在记者站的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景中偶尔闪现的白色晶亮。
“卢正,你又来看我了吧?”她眼前是和卢正被困在雪山上想依之时,风卷着雪花在空中飞舞深夜中泛着白光的景象,不自觉的自语了一句,她意识到又是年关了。孟果每年这个时候会去看望卢正的父母,她会把一年收入的一半以抚恤金的名义交给他们,通过卢正大学时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小张,他们毕业进了同一间单位,只是卢正工作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孟果的探望只是躲在那个可以隐身的墙角,看着卢正家单元楼的门口,等待着小张从里面出来然后告诉她顺利,她对于有些事很胆怯,比如如何面对卢正的父母,今天她等的时间有点长,心里很是不安却不敢从墙角迈出来,直到小张从单元楼里出来,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样?”孟果急切的问到。
“收下了。”
“怎么这么久?”
“坐下聊了一会。”小张忍不住叹了口气:“孟果,总这样也不行,去年我本来考虑挪挪窝换单位呢,因为有这么个事都暂时搁置了。”
“给你添麻烦了。”孟果的声音很小。
“卢正在的时候跟我是好哥们,让我去撒个谎送点钱也不是什么麻烦,关键是这谎话太勉强了。你说卢正的爸妈能不知道吗?稍微转脑子想想也能想到是你。卢正也不是工伤,他去世了单位出于对职工的关怀给一次慰问金可以理解,哪有年年送慰问抚恤金的?”
“谢谢你啊小张,我单位有事我先走了。”孟果转身想走,小张赶忙追了几步:“哎,我还没说完呢。”
“进去跟他爸妈谈谈吧?”小张的口气是在劝说,孟果低着头一直摇头。
“卢正办葬礼那天,你不是也在吗?”小张被这个问题弄的语塞。
孟果的眼前是卢正妈妈悲伤的表情,那天她的情绪很激动,一直在抓着孟果的领口大声质问她和卢正从小一起长大,卢正妈妈说对她一直很好把她当自己女儿准儿媳看待,她劝过孟果无数次不要在做那些冒险的事了,踏实工作早点结婚,卢正妈妈双手抖到难以控制高喊着:“他不想去的,都是为你全是为你,可是为什么你好好的,他却走了?他现在还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雪山里,我和他爸爸连最后摸摸他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什么葬礼?什么都没有的葬礼吗?为什么你能好好的站在这,想让我们说什么?没关系,原谅你?我们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永远都不想看见你。”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如今仍时常萦绕在孟果耳边,仿佛永远挥之不去。
“出了山难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再自责他也走了,生活还得继续,你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这事不能怪你。”小张的话把孟果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回来,本已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又被她忍了回去。
“他爸妈身体怎么样?”
小张摇了摇头:“不好,他妈妈糖尿病好多年了你也知道原来控制的还好,卢正走了可能受情绪影响血糖控制的差,他爸爸前年中风恢复的一般,还是那样右边一侧不太好使,我看他妈妈的脚有坏的地方裹着纱布呢,她说糖尿病引起的,最近肾功能也不好,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谢谢你,小张,要是你真换工作了就帮我多撒一个谎吧,他们真的需要帮助。”
小张叹了口气没有拒绝,和孟果告别转身离开了。
孟果觉得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每到年底这个时候,这件事完成她才觉得这一年又平安度过了。一个人的时候她也常常想为什么她还能活着,这大概才是她活下来拼命工作的原因,孟果对自己后半生的规划是有生之年多挣钱,一半钱给卢正父母,另一半留给自己爸妈,不免感叹对于家里能想到的都是愧疚,几乎所有的人都跟她说过这不是你的错时,可是他们说那些劝慰的话时,她眼前与之呼应的永远是她站在冰台上努力蹦跳拼命去拽直升机绳梯的景象,救援人员一直朝她喊着:DON’T JUMP。她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抓住绳梯兴奋喜悦到无法抑制的时刻,回身之时就是让她后半生坠入地狱的瞬间,那些场景一遍遍回放,无论家人朋友说什么她心里觉得那就是她的错!
孟果唯一的快乐是她的友情,只有跟她们在一起,她才能从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她很珍惜与朋友相处的时刻,珍惜每分每秒,希望她们能快乐,听她们说家长里短的琐事,说她们的爱情生活,她们所说的一切在孟果听来都是另一种幸福,她想她永远都不会拥有这些了吧?
春节留在家里过年,孟果的爸妈很高兴,女儿作了战地记者之后已经好几年没在家里过春节,大年三十的晚上她编辑了群发的祝福短信要发给报社的同事们,看见海洋名字的时候有那么一秒钟的迟疑本想删掉他,转念一想好像又太刻意了,短信发出去了孟果没再看手机可是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海洋在地库里争吵,海洋朝她喊到:“你骗人,你心里有没有我你清楚!”孟果被梦惊醒睁眼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同事们都返回了新年的祝福语,没有海洋的,她想应该释然了吧,初二却接到了海洋的回信很简短:谢谢,同样祝你心想事成!
孟果看见这几个字足足在沙发上呆愣了二十分钟,那一刻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海洋。
时间的转轴毫不停歇的运转,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闲散的二月份之后似乎一切都开始逐渐蓬□□来,如同早春三月新染的青绿,孟果在新岗位还算得心应手,不过毕竟岗位换了收入也变了不少,许多补助没有了,报道的事情也几乎拿不到头条,变向的许多奖励也跟着蒸发。她和同事一起去了新泉村采访村支书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事迹,转眼到了下午,同事开着站里的一辆破吉普往县城赶,转了几圈山路同事看见一处隐蔽的树林说要小解。孟果坐在车上翻今天采访拍摄的照片,两辆破旧的小货车从旁边经过,路上有沿路司机留下打眼的石头,小货车没躲过压了一块不小的,车子颠震左右晃动了一下,从掩盖的布帘里洒出一大滩污渍来,大概是因为作记者的敏锐看着小货车远去,孟果没忍住下来蹲在地上看了看拿手一抹全是油,闻了闻一股馊泔水味道,同事小解完出来喊了孟果一句:“上车赶路了。”
“刚才从这过去两辆车上山了,追上去看看。”
“干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奇怪干吗拉泔水爬山。”孟果擦着手上的油渍。
“没准是养猪的。”
“不像,养猪不都喂饲料吗?开着货车拉泔水成本是不是高了些,你看那地上。”
同事看着地上一摊黑色的污渍油亮的反着夕阳的光,看着孟果:“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会不会有炼油场?”
“你说地沟油啊?”同事一下显的很兴奋,孟果点头。
同事又欣喜又紧张像是进入了亢奋状态,汽车已经掉头开始往山上开,“能追的上吗?”
“差不多,爬山,速度都不会快。”
果然没有多久,孟果和同事就看见了远处两辆艰难爬坡的货车。
“别跟太近了。”
“你说我们会不会上头条啊?”同事的兴奋度丝毫未减:“要不要报警?他们几个人,被发现了会不会挨打?你说他们会去哪啊?”
“等等再说,头条有头条的报法,这么冲过去就算是闪报,而且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人家真养猪呢。”
“嘿。”同事笑了一声:“要说还是你见过大场面,说实话我这手都有点抖。”
和记者站的同事相比孟果确实显得沉着多了,不远不近的尾随着货车进了一处村落,路口有个半坡,出于安全考虑,孟果和同事把车停在了村外路边,两个人爬上了半坡,观察着村落里的状况,两辆货车驶入停在一扇朱漆大门前,没一会工夫大门开了,汽车驶入大门随即又被关闭,显得异常神秘。
“有戏。”同事的情绪更加高涨:“要不要下去问问?”话音刚落,又从远处驶入两辆货车,又纷纷驶入大门,“没准还有产业链呢。”
“别莽撞了。”孟果拍了几张照片:“回去请示一下行动吧,真有产业链还要配合警方一起行动。”同事觉得孟果说的有理,两人小心的离开山坡一路赶回了记者站,记者站的领导听说了消息异常激动,表扬了孟果对新闻的敏锐度,只是一切都是他们的观察猜测判断而已,什么证据都没有,几个人筹划要不要来一次暗访。大家都有大干一场的心境,紧急会议开到晚上,孟果接到了小张的电话。
“卢正的爸爸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事了?”孟果很关心此事,卢正的父亲很少开口与人说家里的事情,虽然家里状况很不好,可是无论谁问他都说很好、很好。
“卢正妈妈的脚可能需要截肢。”孟果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爸爸想给卢正的妈妈按个好点的义肢,老头挺纠结的说完就后悔了。”
“我知道了,我想办法。”孟果挂了电话,就开始想这件事,在网上查给医院圈的朋友打电话,心里恨不得订下最好的东西给卢正的妈妈,当然最好的东西价值不菲,孟果心里一有这件事,工作的事就静不下来了。
孟果回总社的时候是下午一点的时间,选这个时候是她知道大多数记者还在外面奔波,要不就在解决午饭,她一头扎进会计室,询问自己的公积金能不能取出来,答案也和自己的预想差不多,软磨硬泡询问了各种取巧的办法,可能性都接近于零,孟果有些丧气垂着头离开了会计室,走了没多远,看见海洋从拐角处走来,两人四目相对时都有些惊异,孟果尽量平静自己,海洋看似比她平静的更快,两人错身之时,孟果礼貌的说了句你好,海洋一句话都没说微微点了下头,两人就如此的相错分开了,孟果差一点就回身看他,心里却说不该如此要快些离开,她小跑了几步离开楼层,努力挣脱着一种情感的牵引。
孟果沿着街道独自慢行,心里想着卢正妈妈义肢的钱,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去跟吴萌开口,当然那是最后的选择,自己这种行为大概朋友们都觉得会不能理解,就算吴萌不会说那些她不想听的话,毕竟吴萌结婚了,孟果也不希望自己的事给别人造成困扰。
孟果抬眼侧目街边,海洋那辆嚣张的改装车正在不时向前涌动的沿着路边慢行,海洋冷着一张脸盯着孟果,孟果的心情开始不能平静配合着发动机时而躁动时而平静的声音搅和的孟果心里更是翻涌,海洋跟了孟果几十米,那在平静和躁动间犹豫的汽车突然暴躁声起扬长而去,孟果闭眼长出一口气,她睁眼之际那辆汽车又飞快的倒了回来咔的一声停在孟果面前,海洋按下车窗,表情仍是冰冷他朝孟果勾勾手指:“上车!”
孟果一听这两个字突然抬腿就跑冲到路边要拦出租车。
“操!”海洋见孟果如此气的骂了一句,从车上下来赶到路边追孟果,几辆出租车不停孟果看海洋过来,一辆大公共刚刚关门准备驶离,孟果冲过去猛拍车门也不管这车驶向哪里,车门开了孟果要上一把被海洋拉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孟果甩了几甩手被抓的更紧了,车上的乘客都趴在窗户上看他们。
“你不放手我报警了。”
“姑娘我帮你报警。”车上的好心人应了句话。
“我看谁敢?”海洋怒气指着车上的人,车上的人一时愣住。
“我不认识他。”孟果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车上人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报警。
“这么巧我刚好认识你,要不要我喊你的名字,连带你的生日一并公布。”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这是我女朋友。”
孟果急喊:“谁是你女朋友?”
一句话似乎又把海洋怒气惹起,“你想干什么,睡完我就扔是吗?”这句质问孟果愣在当下。
“哥们是不是你活太差了?”车上的人一场大笑。
没想着这个问题让海洋愣住,纠结半秒转头看着孟果:“是吗?”
孟果蹲在了地上捂着脸不敢抬头,因为车上的人已经在拿手机拍他们了,海洋拍了拍车身:“走吧,快走。”大公共关了车门终于驶离了公交站。
孟果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次,她几乎不敢抬头,稀里糊涂的被海洋拉上了车,双手仍一直捂着脸,明显感觉到车子的启动,她捂着脸带着哭腔抱怨:“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海洋的语气很是平静:“你真是对我不了解,我两大必杀技一个是坚持,另一个就是不要脸,人生座右铭就是:坚持不要脸!”海洋说完车子提速极快,孟果觉得和这个人根本没道理可讲。
孟果侧着头看着窗外:“去哪?”
“不知道。”海洋回答的很快。
“不知道?”孟果终于回过头看他,几个月不见海洋似乎清瘦不少:“不知道就把我放下。”孟果话刚落,海洋果然打把车停到路边,孟果一看不知道他何时已经把车开到了某条高速上,远处指着包头,偶有两三辆车通过。
“听你的。”海洋目视前方不看孟果,孟果知道海洋在赌气,她也不是服软的人,生气开门下车要走,海洋一把将孟果牵扯进怀里,她还未反应过来,海洋的吻已袭击而来,用袭击似乎是再合适不过了,孟果毫无准备只觉得嘴唇火辣辣的疼,她拼命的推他可是海洋将她抱的更紧,此时是两个人的战争,孟果想要反抗海洋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放过的意思,喘息间孟果挤出‘放开我’的几个字,可是每次说出来海洋的吻似乎更炙热,逼着孟果接受,孟果可以伤害他可是她不舍得,她心里想着这就是海洋,因为卢正永远都不会对她如此,孟果不放弃反抗这份炽烈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她最终垂了手,闭着眼接受了如此,眼里有眼泪涌出来。
海洋终于停了下来,他捧着孟果的脸一直看她,孟果能清晰的听见他喘息的声音,她缓慢睁眼:“为什么非要这样?”
海洋用拇指擦了她的眼泪:“因为你祝我新年快乐。”
一句话让孟果更是委屈,眼里的泪水又跟着掉下来:“我祝了很多人新年快乐。”
“我跟他们不一样。”
海洋看着孟果很轻的吻了她一下无比温柔,紧紧的把孟果抱紧怀里,孟果听见他长长的深呼吸:“我好想你,很想,孟果我该怎么办啊?不如你把我当成谁吧。”
孟果的眼泪更是汹涌她轻揽着海洋的腰:“你就是你,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