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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现实 ...

  •   1993年我分配到一个大型国有企业,成为一名不起眼的小职员。
      当年,正值国有企业不景气。到处是下岗职工,到处是再创业的身影。下海,在哪个年代已经成为过时的名词,因为有那么多人,全民性的下海。这是一种被迫的行动,整个中国的上空都充满了悲情的气氛。直到这个世纪初,国有企业改制的风潮才及时刹车。但是,曾经有多少辛苦工作了一辈子的工人,在满头白发时还要承载失业的痛苦,有多少上有老下有小的工人,背井离乡,就是为了挣一口养家的饭。我从参加工作,就目睹了下岗、生存艰难、创业、失望、奔忙等等一个时代的悲怆。也目睹了那么多迅速崛起的暴发户,社会在动荡不安中发展,从1993年到2000年,我是在迷茫和失落中度过的。
      我住在单位一栋肮脏而混乱的公寓楼里。楼里到处都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味。我每天下班,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看书,写点东西。那厚厚的日记本,只属于我,从没有人看过。苏醒回了老家,没有留在这座城市。第一年,他给我来过几封信,总是薄薄的一张纸,是淡淡的问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多少个不眠的夜里,我提起笔,一遍遍给他写信,写着写着,就满脸都是泪水。所有的信都放在了箱子里,我不想再打扰他平静的生活。我们是两条平行线,我心里清楚。留恋,不代表必须争取,更不代表一定拥有。这些苦,就让我一个人品尝吧。静静的夜里,脖子里的玉佩闪着微弱的光,我悄悄取下来,把最美的回忆深藏在心底。
      很幸运,我没有下岗。看着身边的工友一个个离开,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勉强开一点微薄的工资,靠它来维持起码的生计。我很少回家,大姐的孩子已经三岁,二姐去年也结了婚,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25岁了。一回家,我妈就会不停的唠叨,她已经快六十岁了,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我的任务就是给她娶回一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我那时收入实在可怜,又是外地人,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谁家也不愿意女儿嫁给要钱没钱要房没房的穷小子。更何况,我没有心思,一点也没有。我好像还存着一丝幻想,那是怎样的幻想呢?唉,还是不要说了吧。
      我决定离开了,走得远远的,今后的路就是再艰难,我也不能在这里混死耗日子。不知为什么,这个决定一下,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我妈。我知道,我的妈妈虽然唠叨,但是从小到大都尊重我的意志。果然,当我说出我的决定时,她没有唠叨,只是担心地说:“你想好了?唉,儿大不由娘了。”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她的眼中充满了失落和忧伤。妈妈,对不起,我不敢再看她 ,转身走了出去。
      可是就在我做好了申请下岗(我们那时可以自己要求下岗)的准备时,突然在一天晚上就双耳失聪了,随之而来的是恶心和天旋地转的头晕,不能闭眼,闭上眼就好像坐着一叶小舟在大海的的风浪里飞荡,我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上来。
      我住院了,严重的神经性耳聋。
      当我一个月后再次走在大街上,来到车站,听着火车轰隆轰隆驰过的声音,听着人群的喧闹声,我真想大声呼喊,我又听到了。真的,没有经历过失聪的人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安静的可怕,根本无法想象只看到人们张嘴却没有声音的绝望。躺在病床上,我看着妈妈和我说话,满脸的忧愁,我笑着安慰她,让她放心,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个多月的噩梦醒了,我又听到了声音,虽然不很清晰,但是却动听。
      现在,我回家的冲动是那么强烈,我只想回家。即使妈妈知道了我不喜欢女孩子,我是同性恋,我想,她也一定不会责备我,但是我不会让她知道,我只是想多陪陪她,也许,过不了几天,我就要踏上更远的征途了。
      坐在火车上,我在兴奋激动过后是一阵莫名的心慌。我想早一点回到家,可潜意识里又害怕回家,这种矛盾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啮咬着我,使我一阵阵恐慌。我这是怎么了?
      我心慌意乱的下了火车,匆匆往家走。怎么这么远啊,总是走不到头。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站在了黑漆漆的院门前。这么晚了,都到哪儿去了?我正疑惑着,邻居家的大门打开了,邻居大妈探出头来,见是我,赶忙说:“是冬林回来了,快去医院吧,你妈今天早上住院了。给你单位打电话,估计他们去医院通知你,不知道你回来了。”
      妈妈!
      我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腿脚都失去了知觉。愣了片刻,才慌忙转身往医院跑去。
      走在医院长长的昏暗的走廊里,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很早就有高血压,但依然为这个家操劳着。但是现在,她终于倒下了,凌晨四点突然脑出血,送到医院已经深度昏迷。我跪在妈妈床前,轻轻地呼唤着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
      一周后,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天空上飘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我不知道是怎样回的家,那一刻,我觉得灵魂已经远走,我最为依赖的亲情也已经淡淡消逝,今后的路,我只能一个人走,背后,是妈妈在天堂关注的眼睛。
      处理完妈妈的后世,我要回那座城市,回去处理自己的事。二姐送我到在车站,临上车,她轻声告诉我:妈妈最放心不下你,你得病的那些天,她天天念叨说,希望你能稳定的生活,不愿看到你漂泊,希望你能找个好媳妇,生活的幸福。
      我的妈妈,生生把我的心拴住了。我在火车上的四个小时,做了人生的最终决定: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
      我悄悄将下岗申请付之一炬,连同那厚厚的两本日记。就当是给过去画上了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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