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4章 紫鹃遂心愿，宝玉感离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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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鸳鸯紫鹃两人正要回去，听得后面一声音道：“两位姐姐慢走。”两人回头，却是宝玉，都站住问道：“二爷怎么来了？”
宝玉道：“我看书看得倦了，出来走走，不觉便走到这里来了。鸳鸯姐姐身体可好些了？紫鹃姐姐也大瘦了。”
鸳鸯笑道：“多谢记挂着，我好多了，正要向二爷辞行呢，可巧遇到了。我和紫鹃都要走了，我去南京，紫鹃去苏州。十五日动身，鸳鸯就在这里辞过二爷了。”
宝玉听了，心下难过，恨不得能跟着一道去，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面上却不露出，只是笑道：“姐姐自己保重，恕宝玉不能送了。”当下鸳鸯辞过二人，先回房去了。
这里宝玉和紫鹃一起走着，紫鹃满以为宝玉会有话说，那宝玉却只是怔怔的，一句话也无。紫鹃只得笑道：“二爷近日书温得怎么样呢？”
“左不过是这样，问他做什么。”
紫鹃顿了顿，又道：“宝二奶奶还好吧？我这阵也没去向她请安”
“好，她自然好。”
紫鹃听出他的漫不经心，停了脚步，正色道：“二爷当日答应过我们姑娘，会好好过日子，会好好待宝姑娘，二爷可不要把这话忘了。现如今我要跟着姑娘去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二爷了。不为别的，我知道我们姑娘心里最不放心的就是二爷。。。”
宝玉听得心里一软，柔声道：“好姐姐，我知道，我都记得。林妹妹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会好好待宝姐姐的，会好好过日子的，你放心吧。”
过了一会，宝玉又道：“姐姐是个有福的，可以跟着妹妹一起去，可是我。。。”说到此，早就泪流满面，再说不下去。
紫鹃忙劝道：“二爷的心，姑娘早就知道了。人人都说我们姑娘是个没福的，可是要我说，我们姑娘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因为真心是金子都换不来的。当日我就跟姑娘说过，黄金万两易得，知心一个难求。我们姑娘得到了，所以她是最有福气的。只是，姑娘知道二爷的心，二爷就不知道姑娘的心不成？姑娘心里最想的，就是二爷要好好的。二爷想想：若是姑娘知道二爷现在这个样儿，心里会怎么样呢？再说宝姑娘也是个万里挑一的，我们姑娘当日视她如亲姐姐般，我说句越理的话，二爷千万不能辜负奶奶才是。”
宝玉收了泪，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在心里也不知道多少次拿这样的话劝过自己。只是，林妹妹去了，将我的心也带走了，一个没有心的人，能怎么样呢？宝姐姐再好，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我只恨压在我身上的这些东西，缚住了我的手脚，让我不能跟妹妹一起去。。。”他不再往下说，嘴角却还挂着一丝凄凉的微笑。
紫鹃看他这个样儿，也不由得滴下泪来。宝玉又道：“以后有姐姐陪着妹妹，我也就放心了。她也就不那么孤单了。姐姐说林妹妹有福气，是因为我，可是我要说妹妹有福气，是因为她有姐姐你。宝玉在这里代妹妹谢过姐姐了,也请她放心，我是必不会让她失望的，我想,我陪她的日子也就快了。”
宝玉的最后一句，说得极低，如同耳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紫鹃没有听清，也不好再问，只是淡淡说道：“说什么谢不谢的话,为姑娘做什么不都是我应该的,姑娘刚去的时候,我和二爷一样，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就算是我们死了,姑娘也活不过来了.所以，我们都得好好的，姑娘才能放心呢．”
宝玉道：＂好姐姐，你不用再劝我，我都知道，倒是你自己，也要保重些儿，你瞧瞧你自己瘦成什么样儿了，到了那边，好歹给我带个信才好．＂两人正边走边说，只见莺儿雪雁迎面匆匆走来，见他们二人，莺儿拍手笑道：“哪里没找着，二爷却在这里，叫我好找，奶奶在等着爷吃饭呢。”雪雁也抿嘴笑道：“原来姐姐在这里。”宝玉别过紫鹃，跟着莺儿回房。这边紫鹃雪雁也慢慢向潇湘馆走来。
暮色中的潇湘馆分外的清冷孤寒，竹叶在晚风中发出沙沙声，廊上的鹦哥见她们二人回来，从架子上飞下来，叫道“姑娘，紫鹃，雪雁回来了。”紫鹃雪雁两人都止步看它，雪雁叹道：“它可真笨，不知道姑娘已经去了。”紫鹃道：“毕竟是畜生，它算是聪明的了。你可还记得？我以前的名字不就是叫鹦哥，姑娘说与它重名了，所以改了。这次回南，我们也把它带去，让它也伴着姑娘。”雪雁道：“好主意，姑娘若是知道，必是欢喜的。”
怡红院里，小丫头们都悄无声息地立着。宝玉房中，却只有宝钗一人，桌上的饭菜显然凉了，她却全然未觉，只是盯着烛台上的蜡烛发怔。蜡油一滴一滴滴下来，如同人的眼泪，一滴尽了，一滴又生出来，无穷无尽．忽明忽暗的烛光在宝钗的脸上投下一抹阴影，使她的脸在灯光下美得如同梦幻．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义山的这两句诗蓦地涌上宝钗的心头。李义山，颦儿说过她不喜欢他的诗的。那个秋日的下午，大家一起在园中划船游玩，宝玉说水面的破荷叶可恨，要让人拔去，她就来了这么一句，而且声称自己最不喜欢。宝玉忙跟着附合，说叫别拔了，宝钗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旁边矜持的笑，心里却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她哪里是真的不喜欢李义山的诗，不过是说给宝玉听的罢了，她说的话，他总是听的，而自己说的话，却向来都只是耳边风。
现在，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颦儿已经去得久了，她们相处的最后一幕却总是在她面前晃动。
那时候，她和宝玉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为了避嫌，她几乎再不去大观园了。可是，那天，莺儿一脸惊慌的跑来，说林姑娘不好了。她再顾不得什么，急至潇湘馆，一室的人都在垂泪，黛玉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张脸更是比纸还要白。
“颦儿，你这是何苦？”她拉着她瘦如枯骨的手，滴下泪来。
“姐姐，你终于来了。要再不来，就再见不到我了。”黛玉看着她，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清澈如水，目光中有微弱的笑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黛玉摇头：“姐姐，我的病我知道，是到了我该去的时候了，临去之前，我要求姐姐一件事。望姐姐能答应我，也是我们相好一场。”她试着坐着起来，宝钗急忙拿了个垫子，让她靠着。问道：“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姐姐，我去以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宝玉，你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个傻子。知道姐姐和他定下来以后，心里很替姐姐高兴，颦儿求姐姐一定要好生待宝玉，颦儿也就放心了。”
宝钗的泪滴在她的手上，她却只是笑着：“姐姐别哭呀。告诉姐姐，这两天晚上我总是做梦，梦见我是一棵小草，在阳光下快乐地跳着舞，我想，我是再等不到他回来的时候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拉着她的手也慢慢松了。
所有的人都大哭起来，一丝恐惧从宝钗心底弥漫开来，恐惧得让素来镇定的她发起抖来。她分明觉得去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黛玉。莺儿扶着她，哭道：“姑娘若是伤心，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她哭不出来。
后来的日子就是乱哄哄的，宝玉回来了，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可是，元春暴薨，探春远嫁，香菱死了，迎春死了，凤姐病了，她的婚事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冲得喜气全无。即使如此，掀开盖头的一刹那，她心里还是有着娇羞的喜悦，她要努力做好他的妻子，尽心尽职的当这个家．
可是，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过一一证实着她的恐惧，这个家再也不是以前了，只成了一个空架子，自从接过这只烫手的山芋，宝钗就发现自己骑虎难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百年钟鸣鼎食之家气数将尽，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她心里常有种回天无力的悲哀．而她和宝玉，纵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他待她永远是客气的，有礼的，却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他从不跟她提起颦儿，即使她有时刻意提起，他要么缄默，要么不动声色的转换话题，如此三番五次，她也就作罢．仿佛那个曾让他要死要活的女子从来没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就在他们中间，她一个活生生的宝钗就是比不上一个死去的颦儿．无论她如何做得人人说好，在他心里，她就是比不上他林妹妹的一个零儿．
现在，哥哥又出事了。她心里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一下子断了。
＂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你应该先吃饭，何必等我，瞧饭菜都凉了．＂宝钗见宝玉回来，急忙站起来，笑道：＂并没想什么，在等你吃饭呢．＂又叫人把饭菜撤下去，重新热了上来。
“二爷刚去哪儿了呢，让莺儿好找。”宝钗问。“散心时遇到紫鹃姐姐，聊了一会。”宝玉答道。“我正要跟二爷说呢，紫鹃后日就要扶林妹妹的灵柩回南了，不想你们倒先遇着了。”停了一会，宝钗又叹道：＂林妹妹有紫鹃，也算是造化了．她那样的人，身边的丫头也是有情有义的．＂
宝玉勉强笑道：＂谁说不是呢？当日园中这么多人，现在连她也要去了．＂
＂二爷提起这个话，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现在家中艰难，二爷也是知道的．以前紫鹃住在园里，我也不好说这话．现在她也要走了，不如我们搬出园来，也好省去这一项的费用，大嫂子那边是没什么的，不知二爷心里怎么样．＂
宝玉怔了一下，半晌微笑道：＂我现在整日在书房里，园子里也不大进来，这事姐姐作主就是了．＂
宝钗也含笑道：＂二爷能够一心温书，是我们一家的福分．若是老太太能看到二爷这个样，想必也是高兴的呢．这么着，我就着人收拾了．＂两人饭毕无话，莺儿依旧送宝玉至外书房中．那宝玉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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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4章 紫鹃遂心愿，宝玉感离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