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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偶救此书生 ...

  •   木窗外面的天已大亮。
      我抹了抹汗,起身倒杯冷水喝。十几杯冷水下肚,稍稍冷静了些。
      方才栾堇上神似有话要同我说,被我这么一打岔,自然而然就无从可知他想说什么。
      或许再让我睡一觉?
      可讲真,就算再躺回去也不一定还能见到栾堇上神,何况我私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怎么想见到他。天君老说栾堇对我有意,不管是不是真的,见了岂不是更尴尬。遂决定去街上瞧瞧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打开大门时,从门槛上软软的倒下来一人。
      那人浑身是血,昏倒在大门口。脸被长发遮住,我掂量再三,拂掉碍事的头发,从沾满血迹的脸上可模糊辨出是个年纪二十左右的男子。
      因我现下仙术被封,同个凡人无异,且还是女儿身,凡事都需谨慎些。
      那男子书生打扮,身上的衣裳被血浸得鲜红刺目,背上一条由肩膀长至半腰的刀痕,正笃笃的冒着鲜血。
      我从未见过一个凡人能流出这么多血,好像怎么流都流不断,不觉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伸手过去按了按他的伤口。非本上神残忍。而是现今这世道,乃是坏人的世道。
      传说,某黄花大闺女好心泛滥,收留了一个落魄的书生,结果被书生骗了家财,夺了清白。
      传说,某仙女偷偷下凡洗澡,被人偷了衣裳,失了贞节,结果被迫成了那偷衣贼的小妾,每天要为他做饭洗衣,还要给他带孩子,真真是凄凉得很。
      他皱眉痛苦的呻吟一声,我这才略略将心一放,扶起他往屋里走去。
      凡间的药草我向来不通,而我又没有银子,只得把买了不久的玉佩当掉,请了大夫给那书生看伤。
      本上神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做到这种地步,委实很不容易。
      此刻我就蹲在地上,摇着蒲扇出神。
      我不是在逃难么,怎么沦落到要屈尊为一个凡人煎药?
      “你……”
      那人动了动,我才将将回过神,“你醒了?好些了吗?”
      他因背上有伤,只能在床榻上趴着,估摸着是觉得这姿态与我说话有些失礼,他硬撑着身子坐起来。
      待他坐好,我正把药煎好。
      他殷切的把我望着,“是姑娘救了我?”
      我递过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倒在哪里不好偏生要倒在我家门口,我若不救还有谁搭理他。
      “是啊,我还当掉了我唯一的家财帮你请大夫。”
      他双手接过药,我才注意到他的容貌,长得倒是眉清目秀,许是流多了血,脸色有些苍白,乌黑的发丝垂下,衬得他的脸颊更瘦,握着药碗的手修长白净,有分羸弱的身子骨,看着弱不禁风。
      他低垂眼睑喝药,雾气使得他的脸看起来有分不真实,仿佛雾一般随时都要散去。
      他眉皱也不皱,一口气把药喝到底。端着个空碗对我盈盈一笑,“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永铭于心,敢问这份恩情在下该如何还?”
      我哑了哑,凡间的戏本子中多是写英雄救美,美人救英雄这档事极少见过。
      以女子来说,不管处于何种情况,多半是不如以身相许吧,然后一段凄凄怨怨的故事便开始了。但本上神不会自断后路,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故而我哑了哑后,从地上站起来找了张凳子坐下,板着脸说:“救命之恩就不必还了,你伤好后就离开这里吧。”
      他也哑了哑,唇动了动许久没说出话来。
      我看着他憋着的神色一时没忍住,甚温和的问他:“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碗,默了半晌,说:“在下本是南阳人,寒窗苦读十载,为的就是上京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无奈路上遇到土匪,包袱盘缠,尽被土匪抢了,还被他们砍了一刀……在下已无盘缠上京,况且姑娘方才不是说为了替在下看伤,姑娘把唯一的家财当了么?在下不是坏人,姑娘就让在下留下吧,等报了救命之恩,姑娘再赶在下走也不迟。”
      我被他一口一个在下绕得头昏脑胀,所幸头脑还有一分清醒,摇了摇头叹道:“我方才也不过是说着玩的。你瞧我这屋子什么都有,像是穷苦人家么?而且光宗耀祖才是正经事,怎能够被一个小恩绊住?”
      他先是一愣,后急切的说到:“不,救命之恩哪能不报?在下自小习读四书五经,自知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姑娘若不让在下报恩,在下定会寝食难安,即便考中了状元,在下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又有何面目见乡亲父老?世人又会以何种眼光看在下?”
      他这一番话说得甚是体面,连世人都牵扯出来了,如若我不答应他,便使得他不能情义两全。诚然这等恩情我自是无所谓报不报。
      都说书呆子书呆子,这凡间的读书人大抵比一般人要来得执着,如今摊上个执着的书生,要想在不伤他的自尊的情况下好言好语的劝他离开,委实是门学问了。
      当初天君也没教我遇上这种事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故我颇为烦恼。
      他见我皱紧眉头,乘势道:“在下不光会读书,苦重活都可由在下来做。”
      我挑眉笑着。
      他低低的加了句:“我不会用到姑娘的银子,我能自己出去找活。”
      我甚和气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反应慢了半拍,随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展出一脸笑靥说:“在下姓林字桓东。”
      我听他这口文绉绉的语气忍耐十分,“你留下可以,不过这大宅是我一个朋友的,我并不久住,约莫不出两个月便要离开了。”
      他问,“姑娘是要去何处?”
      我默了,是啊,我还能去哪里?
      九重天,还是极东?
      亦或是,西天?
      ……
      凡间有句俗语曰:百无一用是书生。
      但事实证明,书生桓东至少不会那般弱,寻常重物他还是搬得起的。这使得我很欣慰,总算没应了那句俗话,捡着个无用的读书人。
      可这都是后话了。
      将将不过几个时辰过去,我已有些烦恼。
      虽我一个神仙尚且可以不吃饭,但对凡人来说,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可桓东身无分文,我也是这么一个情况,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活,总不能让他饿死吧。
      于是在他的肚子响了几遍后,我只好提了个蒙了一层灰尘看起来年代较久远的花瓶去当铺当了。
      本上神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一个凡人同席吃饭,这等情景何止神奇。
      他抬头见我只看着桌上的菜不动口,疑惑道:“姑娘怎么不动筷?”
      我才反应过来,如今我是个凡人,在另一个凡人面前应当做好一个凡人的本分。
      纵然我并不需要靠凡间的食物来填饱肚子。
      书生桓东善画,为了解决生计,我闲来便与他上街卖画。
      一来我是想尝尝做商人的滋味,二来我确然是有私心的。
      自古多少才人佳子便是从卖画牵扯出些许个情爱痴恨,倘若因得这卖画的好契机来一个佳人,把这赖着要报恩的书生牵走,如此本上神倒也清静了。
      在街边摆了十几日的小摊,得来的银子勉强可维持二人的生存。
      我打开扇子遮住头上的烈日,桓东递给我一个水壶。我道谢接过,他笑而不语。
      隔壁摊贩的妇人笑眯眯的打趣:“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啊。”
      我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小……小两口?”
      她惊讶的张了张嘴,“难道这位小生不是姑娘的相公?姑娘前些日子为了摆脱那些人,不是说是有相公的吗?”
      我才记起来这街市正是我摆脱青龙神君的那条街。
      有些尴尬的看了桓东一眼,他正好笑着望过来。方才的话他应该听不见吧。我咳了声,小声道:“呃,是啊,哈哈……”
      凡界不比九重天,女子须遵循三从四德,稍有不慎便会被抓去浸猪笼。本上神可不想这么窝囊刚失了法术便被活活淹死。
      妇人八卦的笑笑:“那些人是姑娘的娘家人吧?看姑娘的相貌,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是否大户人家,光靠相貌看得出来?我乃神仙,要什么有什么,应也算是个富贵人家吧。
      于是我点点头。
      妇人来了劲更起兴的说:“姑娘是未经娘家人的同意私自嫁给你相公吧?”
      唔,这个就说得不对了,本姑娘还未嫁哪来的同意与不同意。
      但我还是点头,一边瞧瞧桓东的反应。他只盯着前方的画卷,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我暗松了一口气。又突觉不对。
      我为什么要松一口气?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
      虽我与他相处较和睦,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平凡的书生。以后他可能会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而我还要做我的逍遥神仙,我们压根就是毫无交集。
      但现下我有这般奇异的感觉是做什么?
      真真奇怪。
      我含糊的应着妇人的话,忽然天暗了下来,不多时雨便下了。
      雨很大,街上的小贩赶紧收拾东西避雨。我怔了怔,想起我也是小贩之一,遂冒雨跑到桓东身旁。
      桓东转过头来,喊了句:“你过来干什么?”
      雨珠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他绾好的头发此时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脸庞,隔着雨幕模糊一看,竟有种落魄的雅致。
      我在大雨中大声说:“当然是收拾东西了,你没看画卷都被淋湿了么。”
      他忽然发起脾气来,冲着我吼道:“胡闹。你赶紧给我去避雨。”
      我怔怔的站着。他这脾气发得毫无理由,别的小贩巴不得有人帮他们收拾东西以免被雨水浸坏,而他却是个例外。
      真正让我有些惊讶的是看起来温和有礼的他,居然会在这小事上发脾气。
      他见我愣着不走,气急败坏的抓住我的手腕跑到屋檐下避雨。
      雨依旧下得很大,我耳边听着雨声里夹杂着他有分愤怒的声音,“你傻啊?下雨了不去避雨生病了怎么办?”
      身上的衣服已全湿,紧贴在身上有些难受。我漫不经心的笑笑:“你的画卷都湿了。”
      他呆了呆,望着我的目光移开,紧绷着脸嘀咕了声。
      雨声太大,我因此听不清他说什么。本欲问,偏头发现他沉着脸,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得出话来。
      低头理了理发丝,大雨滂沱中,听得身旁一个微弱的声音,轻微得似要消散。
      “真想……这样一辈子呢。”
      入夜雨停,乌云散开,露出圆月。凉风缓缓吹过,我坐上回廊横木,对月饮酒。
      雨后的空气里树叶的清香尤为明显,月亮也更为明朗。
      我记得凡界的文人雅士对着月亮喝酒时总喜吟诵几句诗词,正想着是否也要故作玄虚卖弄腹中的墨水,桓东却从身后给我披了一件外衣。
      我惊疑不定的回头看他,他平静的笑了笑,“这才下过雨,若姑娘不介意,就暂且用我的挡风吧。”
      我凝视着他片刻,虽没说什么话,然也受用了。
      他站定在横栏前,抬头望天,“月圆之时为团圆夜,姑娘却独自在这儿喝酒,可是有烦闷事吗?”
      我看向他的侧脸,竟恍惚觉得有分高深难测。
      “难得月圆,喝闷酒的话,岂不是煞了风景?”我微微笑道,移开了目光。广寒仙子也不会容许我糟蹋她特意弄出来一月一次的意境,虽我没多少次能遂她的愿。“相逢也是缘,不如坐下来一同赏月?”
      他接受我的邀约,坐定时与我讨了一壶酒,我边递给他边不放心道,“你的伤还没好,这酒恐对你的身子不好罢。”
      “姑娘且放心,桓东的伤已无大碍。”他偏头对我微笑,“还要感谢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
      我盯着他的眼眸,鬼使神差道:“把上衣脱了,我帮你换药。”说完连同手伸过去。
      他吃了一惊,慌乱的往后挪,拦住了我的手,稍稍有些结巴道:“不……不用了,姑娘……这种事,桓东自己来就好了……”
      我端坐,干涩的说:“伤口长在你的背后,你怎么自己换药。”喝了一口酒,才把方才波动的心绪平复下去。
      他嘟囔道:“我可以去医馆找大夫……”
      我有分懊悔自己脱口说了的话,但话一出口就难以收回,一时气氛尴尬得很。
      遂清清嗓子转了话题,“呐,桓东,此番上京,家中亲人可有人照料?”
      他沉默了片刻,道:“家中我是独子,父亲安好。”
      “那你娘亲呢?”我随口一问。他低了头,许久慢慢道:“我娘……已经不在世间很多年了……”
      我拿起的酒壶一滞,斜眼瞧见他低落的神情,放下抬着酒壶的手,我稍感歉意道:“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他摇头,似笑非笑,“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何况我从未见过她,不过却很感激,她用她的生命保住我,让我得以……遇到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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