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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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夜班，天晴月明，一路来，秋高气爽。
这一晚对于已经上了五年班的我来说，并没有特别值得纪念的。
至少上班的时候我还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这个病号被送进来的时候，我有些意外。
这意外，倒也不是针对那个病恹恹满脸惨白的病号，而是陪同他的那个家属。
如今其实穿旗袍的人并不少，时尚，流行，或者怀旧。
而眼前这个人体现的，在我看来，融合了这种种的原因。
细长高挑，面容雅致，发髻高盘，一缕精细的发簪无声插在盘发处，随身摇曳，几分窈窕。
一身淡白素雅绣黑色小花立领及膝小旗袍，将她瘦高纤细的韵味不动声色的款款而来。
我毕业后就分配在急诊室，作为新人轮转了两年去了三四个科室后，定在了内科，也算是个老人，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这个呼吸和胃肠道系统综合内科是老年人的集中营，中年人的坟墓，至于年轻人，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天灾人祸多了，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这样有气度的两个人，更是前所未有。
用金童玉女形容这一对，倒是极其贴切，一个高雅清冷，一个虽然病恹恹，却面容甚是清秀，显见也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要说这在病房那么屁大块地方朝九晚五，也没啥大的乐趣，八卦一下每一个病号家中琐事，也算是一种乐趣。
我觉得十有八九这一对有不少故事。
当然，此刻我也不好多打听。
迎接病人的事，是护士做的，基本的入院常规也就是将生命体征就是体温脉搏血压呼吸记入在案，并且做好登记和床头表，一览表。
于是我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入院证明准备接待事宜。
当那张薄薄的纸接到手后看清诊断时，通常已经习惯了而多少有点麻木的心，还是震颤了一下。
胃癌晚期。
说实话，五年来做这一行最大的感觉有一点是五年前刚上班时这个科室每一个月收入的病患中有几个是癌症已经相当多了，可是近些年发觉，但凡入院，十有八九是癌。
这个病，如同一个瘟疫，缓慢的在侵蚀如今的生命。
故而很多时候，你必须学会在这个地方变得冷漠。
因为面对这类疾病在眼前慢慢消耗生命之火最终死亡，是一种慢性折磨，如果你常常悲天悯人，你会发疯。
癌症是一个慢行死刑，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一半人精神就先垮了。
如今这个病，也在向年轻化发展。
只是像眼前这个男人这么年轻，也是不多的。
三十，而立之年，人生已经走到尽头。
我抬眼看了眼面前这个女人，扫过她身边的男人，一瞬间瞧见那个女子极其微弱的摇了摇头，那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诊断书上的名字也是一个英文字母，一般人是瞧不出真相的。
我明白这个家属的意思，只是那个时候心里头掠过一点点狐疑，其实很多时候这种病是瞒不住的，尤其是到了后期，我觉得这个男人眼中透露出来的意味，不会是不知道。
可是现在，大多数家属意愿都是隐瞒，即便其实很多人最后已经心知肚明，大家依然端着表面的谎言。
这种谎言是好，还是坏，其实并不容易做出裁决。
一个谎言有时候会带出一窜谎言，那好比是一个雪球。
而不明真相的病号有时候的不配合和胡乱指责更是一根刺。
当然，这些事，常常在发生，我们依然必须遵照家属的意愿三缄其口。
所以我默然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测量完常规，瞧病号脸色十疲惫，我便领着他们先去了病房躺下：“我去通知医生，请稍等。”我按着常规提醒了一句。
对方说了谢谢，显然是一对很有修养的病人和家属。
我只是有些纳闷，这一对孤零零的，怎么没有别的人陪伴？
一边通知了医生，一边拿起手里的登记表登记，这才仔细看到病人籍贯的地址不是我们这个市区的。
难怪说的是普通话，不是本地人啊。
不过这里人来人往很多，住院的常有外地人，并不奇怪。
医生很快来了，医嘱也很快下达了，我按着规矩一一做好，像这样晚期的病人，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住院的，并不是冷漠，只是在医院住着除了拖长一些痛苦的生命外，是没什么可以根治的药用的。
这也令我很好奇，这一对夫妻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在夜里来住院，如果是长期住着的外地人，又怎么以前没有看到过这个病人呢？
也许他是别的医院的？可是按着习惯，这样的病人住院都是老住院的，并不会更换医院，除非要到上一级医院去。
我们这家医院是本地三甲，与别的医院平起平坐，如果要换更好的，就要去大城市，不该是来此。
不过好奇归好奇，我性格比较慢热，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客气之外我的八卦心还不算很重。
我没有多问。
按着医嘱给那个病人扎上营养液，这个人整个胳膊都是针眼，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这更证明了我的猜测，他是医院的常客。
挂上水，男子说了声谢谢，声音微弱，神态漠然，显然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
夜里的住院部是很安静的，我趴在护士台上有些发愣的看电脑中的病案，护士也要完成新入院的病人一切护理入院记录，一般的病情都是照着医生的文案抄写的。
上头有一行字介绍的是他的主诉病情，短短一行字，将他的病情笼统归纳。
发病一年，原有下肢静脉血栓病史及上消化道静脉曲张破裂出血史多年。
这个人三十岁，却有病史十余年。
我很难想象，一个长相那么清秀的人，却是个病秧子药罐子。
“很多病对吧！”我猛一抬头，瞧见那个漂亮的旗袍女子正站在我面前，隔着护理台，我只能瞧见她的上半身，身形很挺直，脸色却很差。
我有些尴尬，这个女人给我感觉是很清雅，甚至有些清贵，我做事的时候她都是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连喜怒哀乐都不是很明显。
也是因为这个，我不好意思搭讪，没想到这位却主动攀谈。
我看她神情疲惫，脸色不太好，觉得她这么出门在外一个人照顾丈夫又是个病秧子定然很累，朝她笑笑：“嗯，是啊，你很辛苦吧。”
“我能进来坐一会吗？”她轻声对我说道。
我下意识点了下头，看着这个女人一身旗袍浅浅袅娜的走了进来。
她在我身旁坐下，笑了笑：“他睡了，液体大概有三四个小时可以吊着，我出来坐一会，你不介意我做这里吗，不打搅吧？”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一肚子话想说，我没有介意的摇摇头：“不要紧，我也空着。”
女人扭头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病案，神情有些渺然：“这些术语以前我都不懂，就是现在我也不懂，我只是会很流利的把它说出来，我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死亡。”
我有些无语，作为护士，职责上来说，我有劝慰的义务，只是面对绝症病人，所有的安抚，其实都是空洞和无力的。
这就是医学工作者的悲哀。
很多回这样之后，我学会沉默。
我觉得那样的安慰很虚假。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尴尬，回过头来朝我笑了下：“不用安慰我，我不是在难过。”
我奇怪的看着她，那个微笑有一种绝然的味道：“我已经难过了八年，这里都麻木了。”她指了指心口。
“我现在很高兴，我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到这里，挺高兴能够休息下来。”她又一句，令我更加莫名。
女人却依然笑着：“因为今晚，我和他，都可以解脱了。”
我有点瞠目结舌。
对方显然并没有意外我的诧异，神情还是很平淡，平淡的如同一湾死水：“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她柔声说。
我此刻的好奇心旺盛的无以加复，在这种地方每一个人都有故事，而每一个家庭都有悲喜剧。
我承认，我非常想要知道，这样一个优雅的女人和平静的男人背后的故事。
“我叫锦绣。”女人沉吟了会，慢慢的开口，她的目光并没有和我对视，还是放在电脑屏幕前，但是视线发散的很，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没有在看屏幕。
锦绣并没有要我回答，她顿了下扬了扬细腻凝白的颈脖，背脊分明已经非常挺直，她还是不着痕迹的挺了挺，继续用很飘渺的口吻说话：“我的故事，其实并不离奇，那只是一个源自于青梅竹马的回忆而已！”她语调慢悠悠的，仿佛陷入了一种回忆。
“我和小幺的故事，真的其实很简单，简单的如同白开水，大多数人的人生，其实就是一碗温温吞吞的白开水，而我此刻最羡慕的，也是，我以为可以一直就这么温温吞吞到老死的一天那样平淡的生活！”
之所以叫他小幺，是因为他在家排行最末，这是对宠爱的孩子的一种爱称，锦绣那个时候小，不懂，还以为那是他的名字，所以也跟着叫，小幺小幺的，换来少年多少次白眼红脸，但是因为两家住得近，是邻居又是同事，再红口白牙的第二天照样要见面，小孩子没隔夜仇，于是，这个称呼就一直存在到了现在。
他的家人都已经因为他大了而不再这么喊，可是她还是很固执的喊着。
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幺，代表着他曾经那么恣意而健康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曾经是女孩子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女孩子总是比较感性的，甜美的回忆尤其令她难忘。
更可况比起现在这一段黑暗，那个时候真的在锦绣很多年的回忆里挥之不去甚至有些执着的执拗的想要回到过去再过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新病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