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楼》逆水寒一

43、与子成说（五）

　　李晟予和易忌寒很清楚，莫楚指的是谁。那人就是这些日子莫楚魔怔般寻的，也就是当日在城上救下苏延习的白衣男子。

　　墨颜淡然的看他们三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如当年，这三人形影不离，总把他隔离在他们之外，如此契合的相似，真难为他们能这么信任彼此呢。

　　“那就恭喜莫公子了，对了，几位有空常来秦楚楼坐坐。”墨颜对着他们三人温柔一笑，告辞道：“容我先回了，你们慢聊。”
　　“不送了，颜老板。”莫楚冲他摆手，眉梢喜色依然不减，等墨颜走了之后，莫楚道：“墨颜今儿个怎么来了？”
　　易忌寒不禁皱了皱眉，垂着眼睑，没接话，暗恼自己把墨颜叫来了，两人却自始自终都没说过话。
　　“你和颜老板，可比我们熟。”李晟予颔首，尔后问道：“你说，你找到你的白衣公子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莫楚眸子一亮，侃侃道来：“昨日忌寒不是还没回，我寻思着，便去上街去寻他。哪知，街上到处都是官差衙役，在拦路人盘问。我远远就瞧见一个白衣人，头戴帏帽，但看身姿便觉不凡，我便多看了几眼。正巧，有人骑马而过，路中间有个小孩，那马疾驰，停之不及，眼见就要撞上人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白衣人侧身，拦腰就抱住孩子。也就在那时，他头上的帏帽却掉了下来……然后，我就见到他了。”
　　莫楚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李晟予忍不住问：“然后呢。”
　　莫楚心情甚好，道：“我查到他住在天水云客栈，我……我想与他结交，就不知如何是好？”
　　“他人既然在天水云，那就好办……”易忌寒如是说道。

　　张祈凡出了四合楼，却没回秦楚楼，而是向着那夜自己喝醉酒时遇上易忌寒的路口走去。
　　盛京城里，比以往热闹许多了，街上来来往往，大多都是赴考的书生才子。巡逻的官兵，更是一波接着一波。
　　张祈凡环顾四周，慢步行走。
　　这时，迎面就见一群官差追着个身子瘦弱的人往他这边来了，就在离他几步之遥时，那个瘦小的人被官差一把抓住了。
　　那被抓住的人应该是个小乞丐，蓬头盖面，身上衣衫单薄，露出来的手臂都黑黝黝的，整个人就像是从煤堆里滚过似的，污浊不堪。

　　两个衙差将那小乞丐按在地上，让他动惮不得。紧接着，一个官差慢慢的走上前来，用脚踩着小乞丐的脸，说：“你这小东西，腿脚利索啊，跑，我让你跑！”那官差是个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说着话的同时，一直用脚撵着那乞丐的脸。

　　“……”那小乞丐被踩在地上，倔倔的一句话也不说。
　　“哟呼，挺倔，爷喜欢。”那官差说着，把脚移开，摆摆手，让旁边抓着小乞丐的两个衙差放了他，蹲下身子，问：“来，小东西，你说说，为什么撕官榜啊。”
　　“我没撕，放开我——”小乞丐突然出声，听嗓音，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光景。
　　“嚯，嗓门真大啊。”官差说着站了起来，冲周围的同僚笑了起来。突然，脸色一变，对着那小乞丐的肚子就是一阵猛踢：“小东西，居然敢狡辩，不知死活，让你说不说！让你说假话！”那官差踢够了后，对着手下吼道：“来人，绑了带走。”

　　那小乞丐被官差踢了一阵后，痛苦的蜷着身子，瘦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来来往往的路人，对此都视而不见。这样的小乞丐，在盛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只要不犯事，官差是不会管他们的。
　　那些人往那小乞丐的脚上套了脚镣，小乞丐蜷缩成团，好像怀里在护着什么，被一个衙差发现，往他身上一搜，就见一摞纸从他怀里掉下。
　　那衙差翻了几张，对着小乞丐的嘴，就是一巴掌：“好你个兔崽子，知不知道撕的什么。”

　　易忌寒微微皱眉，这些官差抓这人好像是因为他撕了官榜，却被毒打至此，实在于心不忍走过去，道：“这位差爷，这是怎么了？”
　　那人看了眼墨颜的打扮，流里流气的哼道：“这小子，撕了我们才贴上去的官榜。这些日子，官榜常常被撕毁，我们一直在找谁撕了官榜，今天终于给抓到了这个小鬼。怎么，你想管闲事。”

　　墨颜笑笑，从怀里掏出了几锭银子，往为首那官差手里塞，道：“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连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怕都不知道，几位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那官差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这小乞丐太不是东西，满大街的撕官榜，不是给我们这些当差的找麻烦嘛。”
　　“差爷，这样的人，教训一顿就是了。您消消气，去茶寮喝杯水酒。”墨颜说着，又给那官差递了银子过去。
　　那官差点点头，说：“好，今儿就看你面子，我就放过这小东西。”那官差说着，对地上的小乞丐恶狠狠的说道：“小东西，你今天可是遇到贵人了，看他面子上，我放过你。给我记着了，下次要是被我逮到，你就等着在牢里住一辈子吧。”
　　官差说完，摆摆手，冲手下的人道：“放了放了。”

　　张祈凡等那些衙差都走了，走过去轻轻的把那小乞丐扶了起来，那小孩却一把推开他。
　　张祈凡看着自己白色衣襟上多了一个印子，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走开。

　　那小乞丐过了好久，才慢慢的爬了起来。
　　地上那些被他撕下来的纸，官差根本没收回去，小乞丐又捡起来塞进怀里。
　　张祈凡远远的看着那小乞丐，撑着身子，歪歪扭扭的，在来往路人的侧目下，蹒跚的走远。
　　他原本不爱多事之人，只是看那小乞丐柔弱，却倔强的眼神，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地上，还残留着小乞丐撕下的官榜三、两张，张祈凡淡然看了一眼官榜，渐渐的凝住面容。

　　这是一个昏暗的巷子，巷子尽头，都是些破旧，年久失修废弃的屋子。
　　小乞丐强撑着自己走到了这里，抬眸望着废弃的屋子里，只觉得头重脚轻。
　　这时从破屋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声音，道：“阿星，是你回来了吗。”

　　少年点点头，拖着步子想要走进破屋，刚抬脚，却突然倒在了地上。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看，惊愕的扶起少年道：“阿星……你……怎么了。”
　　少年摇摇头，干哑的说道：“姐，我没事……。”
　　那少女年纪不小了，可是和那少年一样，蓬头盖面，身子瘦小，全身脏兮兮的。
　　她扶着少年，摸了摸少年的头，瘪着嘴道：“你是不是去撕官榜，被人打了，是不是……”
　　少年仰着脸，小声的说：“姐，我不怕……”

　　少女眼睛一红，看到他脸上的脚印子，柔声问：“疼不疼？”
　　少年摇头：“不疼，姐……你饿了吗？”
　　“姐姐不饿，你呢？”
　　少年摇摇头，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呐呐说道：“姐，你看，我……撕的……”

　　“阿星……”那少女接过那一卷纸，手微微一颤，眼角的泪，簌簌而下。

　　少年费力的睁着眼，道：“我没事，姐，别哭……我心疼。”少年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阿星，你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少年淡淡的说着，可是身子一颤一颤，疼的缩在了少女的怀里，眼皮也越来越重，最后缓缓的闭上眸子。

　　看着少年闭上了眼，渐渐的没了生气，少女紧紧的抱住他，哽咽的念叨着：“阿星，阿星，你别睡，别睡……不要睡……醒醒……”

　　躲在暗处的张祈凡，紧紧的捂着胸口，眼眸湿润，他能感觉，那个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过了一会儿，张祈凡敛容，缓缓的走到他们身边，在少女惊愕的眼中，慢慢的拾起地上的纸，低沉的问：“你们……为什么要撕官榜。”
　　他说着，看着散落一地的官榜，心中的猜测更加被印证。

　　少女护着少年的身子，泪水甚至湿了他们的发。

　　张祈凡凝神看着他们，一字字的问：“他叫阿星？……今年多大？”
　　少女抹了一把泪，仰着头看着他：“刚满十六。”
　　张祈凡深吸了口气，咬着薄唇，胸中突然有些酸，有些甜，视线逐渐模糊。
　　“你要救他，便听我的。”张祈凡上前扶住那少年，对少女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道：“你快去街上拦一辆马车。”他说着，又从地上拾起两根稻草，插了一根在那女子头上，又同样在少年头上插了一根。
　　这里风俗，只有在卖身时才会插成这样子。那少女无心理会这个，撰着银子就去找马车。

　　张祈凡轻轻的拂去少年额前凌乱的发，心里一紧，喃喃道：“我有个弟弟，也叫阿星，祈星……”
　　是你吗？是你们吗？

　　张祈凡定定的看着少年，那张花了的容颜，看不清少年的脸。

　　张祈凡把了把少年的脉，敛住心神，缓缓的把少年抱起出了这条巷子，上了少女拦住的马车，带着他们就这么进了秦楚楼。
　　墨颜一进门就吩咐道：“无意你带上竹禾，去广昌堂，把李大夫请来。无双，你带人去烧些开水，先领这位姑娘净身，换了衣衫再说。”说着，回头示意跟来的少女道：“你弟弟我会照看好的，你随他们去吧。”
　　少女紧张的看着周围的人，怯怯的点了点头。
　　无双顺着墨颜的话，点了点头，看着墨颜抱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上了二楼。

作者有话说

　　额，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