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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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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长江流域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行,途经的地方要不是被元军所侵占,就是被元军所毁。为了躲避元军,祈依她们都是走的较荒僻的山路。
这一路上风雨兼程,睡过山林,宿过山洞,饿过肚子,受过惊吓。好几次祈依都以为自己坚持不住了,国破家散,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然而一想到顾伯和映荷这一路上的陪伴,她便不能放弃。走吧,虽然不知道何处才是安身之地。
三人到达江陵府已是五月初。满山的合欢都已开花,淡红色的花朵迎着微风轻颤,留下满山的芬芳。
抬头仰望那一树树灿烂的花开,淡红色的花丝,簇结成球,合抱成团,极美且寓意吉祥。映荷在旁边看得入神了,祈依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合欢。多么美好的名字,然而它的前身却叫苦情树,也不开花。
传说一位痴情的女子在此树下苦等上京赶考的夫君返家,然而她的夫君却早已变心,佳人在怀,忘了曾经许下的诺言。女子气绝之前,指着苦情树发下重誓:“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
第二年,苦情树果真开花,花期极短,仅有一天。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而晨展暮合。世人便将其改名为合欢。
合欢树在欢乐的名誉之下所承受的苦难过于沉重,让人不由得觉着分外伤感。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其实大都是人们的美好愿景,由凄美的灵魂支撑的希望的形象。
合欢未已,离愁相续。或许才是人世间大多数事物的真实写照罢。
江陵府城内及四周并无元军驻扎,王祈依她们下了山,便直接去到了江陵城。
当她们站在江陵府曾经巍峨,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的城墙外,望着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城池。不禁驻足不敢上前,惟有长久的沉默。
传说中的江陵府是人杰地灵的美丽地方,而如今的江陵府却只能用残破灰败来形容。
年前忽必烈攻下了江陵府,诏令毁城。城中百姓数万人,皆无一幸免,城中的建筑,均已坍塌或是被烧成了灰烬。曾被无数文人骚客题咏的江陵就这此破败,让人扼腕。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的身影似乎还在那江中的一叶扁舟之上傲然独立,他的咏叹还在两岸的山间回荡。
可惜这江陵如今却只是一座沉默孤寂的荒城,再也不复一丝往日的灵气,在午日耀眼的阳光下映照出一片凄凉的景象。它的身上有曾经的繁华掠影,但更多的是被侵略征伐后的满目苍夷。
江陵尚且如此,临安又会是如何惨烈的景象。
这座城里曾经也有很多平凡普通的人家,日子或许平平淡淡,但也是幸福安稳。可如今他们不是长埋这断壁残垣之下,便是逃离他处,流落四方。
城中还有一些流亡至此的南宋百姓,他们大多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或躺或靠在残余倾斜的墙体下。他们的脸上毫无光彩,眼神麻木呆滞,想是流亡的日子使他们变成了这副行尸走肉的摸样。而他们的四周,是一片荒凉而破败的废墟,间或有老鼠出没,啃食着那些死去的难民的尸体。
正当祈依她们看着这残酷的景象不能言语之时。
不远处,一位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拖着自己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她们,他看起来约莫六七岁的样子,脸上全是污渍,甚至看不出他本来的肤色。
他走到她们身边,轻声问道:“你们是从东边来的么。”他的声音很轻很细,似乎很害怕的样子。王祈依细细看着他,发现他骨瘦如柴,脸上和身上有不少伤口,他的腿上更是伤痕累累,左脚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因为没有医治,已经发炎溃脓,就算以后伤口能医治好,恐怕也是残废了。
“嗯,我们是从东边来的,小孩你有什么事吗。”祈依语气轻柔地回答到,生怕吓着了他。
“这个,你们能带给我爹爹吗?”小男孩将手中的一个锦囊递给祈依,一脸的希冀和期待。
锦囊已有些褪色,但没有一点破损。看得出来这锦囊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被主人收藏得很好。
祈依接过他手上的锦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便笺,只有寥寥数字。
元军已至江陵,恐不日破城,望君速归。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锦囊是谁给你的呢。”
“我,我叫董逸之。这个锦囊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她说的爹爹看到这个锦囊就会回来了。”
“你爹爹他?”
“爹爹他在东边和蒙古人打仗呢。爹爹他很厉害的,一定能把蒙古人打跑。”
祈依将便笺轻轻叠好,重新放进锦囊,“那你娘亲呢。”
“娘亲她从前日起便不吃东西也不理逸之了。”说着说着,叫逸之的小男孩便哭了起来。
“那快带我们去看一下你娘亲吧。”顾荣不禁担忧到。
当三人跟着小男孩绕过一片废墟,来到一块空地,终于看到了他的娘亲。
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妇人躺在地上,她的双目紧闭,面色青紫。竟已是死去多时。而她的孩子,那个叫董逸之的小男孩此时正在切切地呼唤着她。
“娘亲,你快起来啊,这里有好几个从东边过来的人呢。他们肯定能把锦囊带给爹爹。爹爹就会很快回来了。”
看到这副惨烈的情景,就连一向乐观的映荷也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来。顾荣此时也不住地偷偷抹着眼泪。
这一路走来,祈依认为这世间的苦她已经尝遍了,爹爹娘亲和哥哥的相继离世,这流亡路上数不尽的艰辛苦楚。
然而此情此景却让她泪如雨倾,这个小男孩才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便已经历了她所有曾遭受的苦楚。
战争,带给百姓的,永远是灾难和绝望。
见娘亲毫不理会自己,仍是紧紧闭着双眼,手掌冰冷,而这三个大人又都暗自抹泪。
年幼的小男孩也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使劲地摇晃娘亲已经冰冷的手臂,脏兮兮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声音因急切和害怕而略微发颤:“娘亲你快起来吧,我再也不爬树摘果子,再也不和那只大凶狗抢东西,再也不惹娘亲伤心了。爹爹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娘亲,娘亲你不要抛下逸之和爹爹。”说到后面已然是嚎啕大哭,语不成句了。
听着这一声声让人心碎的呼唤,映荷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弯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柔声说道:“逸之乖,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小逸之抬起脸庞,明亮的眼睛中浸满了盈盈泪水:“娘亲她是死了吗?”问出这句话之后,他似乎把自己也吓着了,眼泪鼻涕更是不住地流。
映荷不禁面露难色,回头看向祈依和顾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天真的孩子这个残酷的事实。
“逸之乖,娘亲她不是死了。她只是很累了,要休息了。逸之这么乖,你娘亲怎么舍得抛下你呢。”祈依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柔声答到。
小逸之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但很快又被沮丧代替:“但是娘亲她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她会和那些人一样吗?”他小小的手指向远处一两具正在被老鼠啃食的残破不全的尸体问到。
“不会的,我们找个地方把你娘亲好好的埋进去,这样就老鼠就啃不到她了,你娘亲就可以好好地休息。等你找到你爹爹之后,再和爹爹一起来把你娘亲叫醒。”
“真的吗?娘亲她真的会醒来吗?”小逸之不禁有些雀跃。
“恩,只要等逸之找到了爹爹,就能和爹爹一起把娘亲叫醒了。”
“那逸之一定会很快找到爹爹的,到时候爹爹娘亲就能和逸之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看着眼前孩子天真稚嫩的脸庞,祈依只能艰难地努力维持住自己脸上那抹稀薄的微笑。
用谎言来筑造和维持一个孩子的梦,只是实在不愿看见他眼中的光芒和活着的希望彻底熄灭。念及此,祈依忽然有些明白了当日兄长离开时微笑的表情和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的话语。
这世间已有太多苦难,惟有希望可以使人坚持下去,哪怕这个希望只如那镜中花水中月般虚无缥缈。而自己曾经有过的希望,犹如黑夜中微弱的灯火,终于被残忍的现实毫不留情地吹灭。
虽然自己也是举步维艰,但是三人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可怜的孩子继续流亡,于是便在征求了小逸之的同意后带着他一起上路了。
而小逸之也很是听话懂事,他知道祈依她们是将自己的干粮省了出来给自己吃的,虽然并不多,自己吃得也不算饱,但比起那些挨饿受冻的日子已是好了太多了。
虽然前几日他还是老想着娘亲,总是偷偷抹眼泪。但他一心希望跟着祈依她们能够找到自己的爹爹,能够回去唤醒沉睡的娘亲,时间久了也就不再那样难过了,逐渐恢复了小孩子活泼好动的天性。
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祈依她们终于从小逸之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得知了这小逸之原本是江陵城内一户平常人家的孩子,他爹爹名叫董宁,在他才三岁时就离开江陵城随军去了东部前线抗击元军,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董宁离开江陵的第二年,元军攻陷了坚守多年的襄樊城,一路南下征伐。
年前忽必烈突率大量元军南下,攻下了江陵,小逸之同他娘亲好不容易藏于地窖之中躲过这一灭顶之灾。
之后他娘亲便带着他一直于四周山野和荒城之中流亡,但始终不肯离开江陵府,因为她还在等,等她的夫君回来。没过多久,他娘亲便一病不起,直至前些日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便将锦囊交给了逸之,叫逸之去寻找他的爹爹。之后便遇见了她们。
这日,祈依她们吃过午膳便觉得无比困顿,想小憩一会。屈指算算,王祈依她们离开临安之日起,已过去半年有余了。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山林之中尽是蝉鸣之声。祈依睡了一会便醒转,觉得口干舌燥,面上竟已有一层薄汗。
祈依起身想要去离她们歇息地方不远的那条小溪盛点水喝,顺便梳洗一下。
当她走到那条潺潺而流的小溪前,将水囊放进溪水中,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祈依心下便觉不对,此地已近苗疆,正是荒僻的山野,为何会有马出现,而且听声音不止一匹。
难道是蒙古兵?这样想着,她便立即侧身藏于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背后。
马蹄声渐渐近了,果然是一队窄袖长袍的蒙古士兵。
她不禁皱眉,之前她们并未发现有这一带元军的痕迹,且元军并未侵占到苗疆领域,此时怎么会有这样一小队蒙古兵出现在这里。若是进攻,这一小队人马根本不可能打下任何一座城池,若是刺探前面军情,又怎么会跑到这荒山之中来。
可她来不及细想了,只见那群蒙古兵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此时突然在前方的一片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原来小逸之听见那山林之中的蟋蟀叫声,一时贪玩之心大起,并没有午睡,而是跑进旁边的灌木丛中想去抓一只蟋蟀来玩。他一心只注意到了蟋蟀的唧唧吱声,并没有注意到马蹄声。
当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逃了,且他的脚有旧疾,走路并不灵便,只好蜷身躲在他刚才寻找蟋蟀的那片灌木丛中。
那群蒙古兵说着逸之听不懂的话,于四周搜寻起来,其中一人突然拔出腰间的弯刀,一步一步向他躲着的地方走过来,并不断地挥刀向身边的灌木丛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