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瑾的春天在哪里》浅仓离

1、第 1 章

　　（一）
　　晾衣服的时候听到楼下的情侣在那卿卿我我地说话，女声娇滴滴地在说你有多爱我嘛，有多爱我嘛。夏小瑾撑起的晾衣杆便随着手一抖移了位，那件白色的小衬衣就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我爱你爱到天诛地灭！
　　夏小瑾怒瞪了一眼楼下的情侣，捡起她的白色小衬衣走回了宿舍，“嘭”地一声把阳台门关得很响。
　　夏小瑾的宿舍在二楼，楼道最里面那一间，阳台正好对着X大有名的情侣幽会圣地，每次晾衣服都恨不得往楼下泼洗脚水，怒极攻心时高唱过一首《分手快乐》，第二天校长信箱就出现了一封指名投诉信，害得夏小瑾那几天都没敢出阳台，衣服堆积了一个星期才洗。
　　乐儿看着像壮士归来的夏同志拿着她的“旗帜”豪迈地走进了厕所，摸着被震得还在发出余音的门板悲怆欲泣地说了一句：“亲爱的，不伤不伤，痛痛飞。”
　　夏小瑾从厕所探出半个头，把小眯眼瞪成了大眯眼，吼了一句：“伤不起的是我！”

　　夏小瑾“求初恋”的□□签名档挂了整整一个月。
　　无人问津。
　　碰巧又赶上情绪容易暴躁的夏天来临，顿时播音小甜甜变身暴力女金刚。
　　见佛杀佛，见神杀神。

　　哇，那种小粗腿也敢穿裙子。
　　哇，外八走成这样也是种才能啊。
　　哇，干脆不要穿啊，布料省成这样是想得节约奖嘛。

　　夏季的午后，晴空万里。夏小瑾坐在图书馆楼下的那块依山，山是那堆杂枝乱草，伴水，水是那块干了的池塘的讨论区，百般无聊地细评着路过的行人，无一例外都在末尾抱怨一句：怎么她们都有男朋友！
　　路过的行人都成双成对。
　　上大学就等于谈恋爱，这是支持夏小瑾熬过高三前三个月时坚定不移的信念，可上大学三个月后，身边来来去去同行的都是宿舍那几个妖婆的时候，夏小瑾才深刻醒悟到，之前买的青春文艺刊物都是欺骗少女纯洁心灵的产物啊。
　　现实如此惨淡。

　　“大家讨论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要补充的？”
　　蝉鸣声中参入的那道男声，温润如水。
　　夏小瑾制止住自己在心里的小腹诽，身旁低声交谈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朵里，她细心听了会没听出什么重点，眼神又开始禁不住乱瞟。
　　刚开学没多久时面试了一大堆的校学生会、校团委、院学生会、院团委、社团联合会之类的组织，最后没有一个成功入选，而那丝毫不抱期望的广播站却发来了“恭喜你”的飞信通知，夏小瑾还记得那时自己在学长学姐前装BB说话的模样能有多白痴就多白痴。
　　傻人有傻福都不该是这么体现的。
　　现在他们围坐在一圈开着小组会议，关于新学期广播站的节目设定讨论创新的想法，夏小瑾从一开始就在走神，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夜夜倾情之类的倾诉节目，这可不敢当做创新idea说出来。
　　瞟了一圈又一圈的视线停留在了坐在斜对面的学长身上，夏小瑾有些紧张，看一眼又移开，再看一眼再移开，来来回回好几下，自己在心里偷偷地乐。
　　却始料不及地被正好对上视线的学长提问道：“夏小瑾？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想法？”
　　“啊？”
　　“额。”
　　“夜夜倾情……”

　　蝉鸣被那猛然响起的爆笑声湮没了，夏小瑾苦着脸也在哈哈地赔笑着，每次一紧张就会出糗，历史验证色欲熏心会坏事一点都没错，她就不该乱瞄学长的脸。
　　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懊恼地叹气，眼帘垂下的瞬间，却似乎看到那斜对面原本抿直的唇线，微微上扬了某个小幅度，如白光一闪而过。

　　（二）
　　“乐儿啊乐儿，你就帮帮我嘛。”
　　“不行。”
　　“乐儿啊乐儿……”
　　夏小瑾缠着乐儿念叨了一整天，威逼利诱通通用尽都没从冰美人那里得到除“不行”之外的任何回答，她垂头丧气地守在厕所门口，听着乐儿在里面哼起的小调，对明天充满了担忧。
　　小组讨论的结果是，倾谈性节目的idea一致通过，只是不会安排在夜半人深的时间点，夏小瑾是明天的播音主持，嘉宾自带。
　　“乐儿，你就过去陪我聊聊天嘛。”
　　“聊什么？聊那种我家老公啊，最近总是很晚回家啊之类的是吧？”
　　乐儿打开厕所的门走出来，面不改色地经过夏小瑾走到书桌边拿起自己的包，走出宿舍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脸哀愁的夏小瑾。
　　“我明天那个时间点没空。”
　　关门的瞬间传出一阵哀嚎。

　　发亮的电脑屏幕上，蓝色的宋体字一行行地滚动着，夏小瑾开着酷狗在放音乐，80年代的老歌听得她饱含泪水。
　　她刚刚才得知，那个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不惜离家出走也要跟他在一起的男子，竟然抵不住诱惑而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当那个比她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女孩挺着大肚子来找她求她放手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憧憬着爱情，以为爱情便是一切的自己，竟得来的是这般悲惨的结局。
　　“我不放手，我爱着他我不放手！”
　　夏小瑾梗咽着说出这句话，泪水早已流淌满面，悲情的老歌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夏小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剧场里，她似乎还可以假想到自己那种心快撕裂般的疼痛感。
　　“啊！我……”
　　俏皮的来电铃声突兀地打断了她的心痛欲绝，陌生的号码让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喂？”
　　哭过头时说出话带着颤音。
　　“夏小瑾？”
　　“恩，我是。”
　　夏小瑾不由得心惊了一下，这道男声一听就听得出是谁，她狠狠吸了口气，但这听起来更像是抽泣。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在听歌。”
　　“恩，我听得到，只是听歌？”
　　“只是听歌，我一听老歌就会忍不住，呵呵。”
　　末尾的笑声有点尴尬，夏小瑾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免不了一紧张就会把自己不仅听老歌会哭泣，还喜欢宿舍一没人就自演小剧场的癖好说出来。
　　“这样啊。其实我是想问你，嘉宾约好了么？”
　　“额。那个……其实……”
　　“不要紧张，如果没有约好，我们这有后备人选，别担心。”
　　“太好了，我知道了。谢谢啊。”

　　挂了电话后，悲情的小剧场演不下去了，夏小瑾把歌曲换成了最新的摇滚乐，喜上眉梢地跟着一顿乱哼。
　　可她不知道，即使她关上了阳台的门，宿舍的墙壁却是几乎不具备隔音这项功能，所以站在楼下的人清楚地听到80年代的老歌换成了摇滚乐，以及那完全自由发挥的哼唱伴奏，扬起的嘴角笑得有点无奈，然后慢步走开了。

　　（三）
　　夏小瑾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学长学姐在调音，她捏着自己的手稿有点激动到颤抖的程度。X大的广播站出名就出名在它这一套完全不亚于专业电台的设备，离开始还有十分钟，夏小瑾就要实现她50个小梦想里成为DJ的那一条了，虽然等会的介绍不能自称是小甜甜有点遗憾。
　　她再仔细核对了一下自己的手稿，那上面先写着大大的关键字——“童年”，这是再好不过的话题，适用人群广泛又容易交谈，尤其适合她这种到现在都不知道嘉宾是谁的情况。
　　夏小瑾满意地在心里赞叹了下自己，然后再看下去那列出的小短句，这是留有的后手，如果嘉宾实在说不出，她也可以说说自己的童年趣事来调动气氛。
　　实在是想得周到。夏小瑾的自我满意度又上升了好几分，她看着手稿乐呵呵地笑。

　　幼儿园时吃蟑螂。
　　小学时总会打打闹闹的后桌男生。

　　“夏小瑾，要开始咯。”
　　“好。”

　　推门而进的人笑着走过来时，夏小瑾一抬头就愣住了。

　　小学的时候跟后桌的男生关系很不好，我们的桌子是那种旁边会有挂钩的那种，我总会把伞挂在那里，而那个男生就总喜欢把伞尖的塑料头拔掉，然后我就会打他。
　　那把伞挂了多久，他就拔了多少次，我就打了多少下。
　　有一年的圣诞节，那个时候还很流行送卡片，我本来想着要和好就送给了那个男生一张，可是他却没有送给我，这让我很难过，我们的关系就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样子。
　　我是那种下雨天都不喜欢打伞的人，难得有一天我拿下那把伞打伞回家，撑开的时候一堆的小卡片掉了下来，有些还砸到我的头很痛，这才发现他也有送我，不过那时已经过了圣诞节很久了。

　　“看来那个男生对你有意思啊。”
　　“啊？”
　　“难道你没发现？”
　　“只是送圣诞节卡片而已啊。”
　　“没有人会对不上心的人去花心思，他都放进你的伞里表示得那么明显了。”
　　夏小瑾一时接不上话。她看到学长走进来的瞬间就变得慌乱，之前做的准备和心理建设都成为了幻影，说学长是嘉宾还不如说她才是那个不停在倾诉的人，写下的小短句一个个都扩充开来地讲了。
　　那个后桌的男生当时真的是对她有意思么？
　　夏小瑾看向学长那浅浅带笑的眼眸，拼命在脑海里想要回想起关于那个男生一星半点的记忆，想要想起那个男生在那年圣诞节的第二天望向她的表情，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场景，竟是另一番的面貌。
　　如同学长那眼眸里的汪洋漩涡，一下把人吸进去了。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脑袋一热就对着楼下的那对情侣吼唱出了这一句，夏小瑾落荒而逃的时候看到楼下纷纷抬头的身影中有那么单独的一个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那隐在夜色中的脸庞看得不够真切，只是唯独那双被月色照亮的眼眸泛着的浓浓笑意让她不由心一动。

　　“你为什么来面试这个播音员呢？”
　　“因为我觉得我的声音还蛮有特色的。”
　　“哦？展示一下。”
　　娃娃腔调的话语一说完，夏小瑾就悔到肠子都青了，虽说这满堂爆笑的场景她一点都不陌生，但每每遇到还是觉得尴尬又狼狈。她低头的时候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那位学长在看她，望过去时觉得那脸万分的熟悉，却怎么也没想起来。

　　最后泛亮的眼眸和熟悉的脸重合在一起，就是面前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四）
　　乐儿觉得夏小瑾这几天都很奇怪，时不时对着电脑就傻笑的样子很奇怪，说不吃宵夜就不吃宵夜了的行为很奇怪，不再受楼下情侣的刺激把门关得余音阵阵很奇怪。
　　“乐儿啊，你说我是不是很迟钝的人啊？”
　　隔三分钟就要问这个问题的状态奇怪到她都要担心起来。并且“是”才是最佳答案，夏小瑾一听到就会乐得开花。
　　“你到底怎么了？春天来了吗，谁跟你告白了？”
　　笑得两眼眯眯的人故作神秘地把头转回去了。
　　乐儿狠狠地掐住夏小瑾的脖子，一阵嬉戏打闹。

　　乐儿啊，你知道么，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学后桌的男生啊，你不是也说他那样的小动作是喜欢我么。我现在想想好像也是这样的。
　　乐儿啊，你知道么，初中也有一个男生总是喜欢欺负我啊，我那个时候还觉得他很讨厌呢，不过有次我真的哭了时候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蛮有怜惜我的感觉。
　　乐儿啊，你知道么，我不是总说我完全没有暗恋或是被暗恋，告白或是被告白的经历，现在发现好像都是因为自己过于迟钝了。

　　乐儿啊，这次我不迟钝了，你说，学长是不是喜欢我呢？

　　打闹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乐儿看着躺在身边笑得仿佛拥有世上最大幸福般的夏小瑾，有点忍不住地俯身抱住她，听到耳畔传来那轻盈的乐呵笑声，把想说的话死死地收住不说出来。
　　“或许是呢。”
　　“恩，那我要不要告白呢？”
　　“你不是说女生要矜持么？”
　　“那……如果我不告白就错过了怎么办呢？”

　　谷雨过后的夏季总是有很大的风，宿舍外的树木被吹得呼呼作响，靠着阳台门的那个下铺上的两个女孩子似乎睡着了，夏小瑾侧睡着蜷缩着身子，头轻轻地靠着乐儿的肩膀，平时看起来就比乐儿年小，此时更像个孩子。
　　她的嘴角带笑，不知是做了美梦，还是延续着刚刚那甜蜜话题的余韵。

　　睡着前夏小瑾想着，醒来就去告白吧。
　　“求初恋”的签名档挂得太久了。

　　然后那个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告白，夏小瑾原本以为自己会羞怯而支支吾吾到说不出口，可现实是意外地顺畅。
　　她鼓足勇气说出那四个字后，学长淡淡地笑了。

　　后来，夏小瑾又因为对楼下情侣的怒骂而上了校长信箱，不过这次实在是那对不分时间在那缠绵扰民的情侣的不对，夏小瑾是被表扬的对象。
　　后来，广播站新出的那个倾谈节目很受欢迎，夏小瑾被高层视为潜力股，职位大大地得到了提升。
　　后来，夏小瑾和乐儿在校外的冷饮店吃东西的时候看到学长和新女友手牵手地从店外走过，夏小瑾还评价了句那个女孩子的O型腿，乐儿笑着表示认同。

　　淡淡笑过后的学长说：“谢谢你，我也很喜欢你，因为你真的很有趣。”

　　以“但是”为转折的后半句话语不用说出来夏小瑾也懂。

　　后来的后来，小学时的那个后桌男生有天竟意外地寄给夏小瑾一张明信片，背景是荷兰的风车，白色的反面上写着，给我曾经暗恋的女孩。
　　夏小瑾看着那“曾经”二字笑得花枝乱颤，她把明信片用相框框裱了起来，放在最高的书架上。
　　夏小瑾过着她悠哉的大学生活，依旧不爽着校道上或者楼下谈情说爱的情侣，依旧一个人在宿舍时假想着因失恋而难过心伤的自己，依旧跟乐儿说自己是因为肥胖而没有男人明天就减肥。
　　依旧坚持着上大学等于谈恋爱的信念，即使现实再惨淡。
　　再惨淡也有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夏小瑾一直住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