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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随缘富贵水成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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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熹阁的起居室里聚集着很多人,几位身穿官服的人正与晔统庚商量着什么,只见他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这时候传来嬷嬷的通传声:“大小姐回来了!”
晔謦翾在声音里撩起门帘,举步跨入门槛,慌忙中脚步尚有些不稳。
这才一进门,便有人迎了上来,此人身着湘色如意云纹刺绣锦缎大袖袍,月牙白交领深衣,黛青色印花百褶裙,随云髻上别着一只镂空兰花珠钗,姣好的面容略施粉黛。她拉着晔謦翾的手,眼泪禁不住地滑落下来。
“翾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二娘,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这位貌婉心娴的女人正是晔府的二夫人元夕君。晔謦翾的这问话让元夕君眼泪落得更紧了,说不上话来。
“不太好,药也吃不了,就是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我要进去看奶奶。”
晔謦翾才要往卧室里走,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晔统庚轻轻拉住,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略显苍老。
“太医正给老太君诊脉,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官服的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晔謦翾才知道这些穿着官服的人都是宫里的太医,嬷嬷说他们是专程过来给奶奶看病的。
“刘太医,老太君……”
刘太医也只是摇摇头,欲言又止。
这会儿晔謦翾再也顾不上其他,绕过屏风迫不及待的走进卧室。卧室里只有位丫鬟正在窗前伺候着病榻上的老太君。她冲上去,跪倒在床前。
“奶奶,翾儿回来了。”
看着病榻上老太君憔悴的样子,眼泪再也绷不住的往外流。
四年前母亲病逝的情形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失去至亲的恐惧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的几乎要将她湮灭。
“大小姐,老太君这会儿药都喝不了,可怎么是好啊?”
“太医怎么说?”
来了这么多位医术高明的太医,难道就没有一位能想出良方吗?
“老太君这几年身体就不太好,前些日子感染春寒,这才一病不起。太医开了药方,可老太君半点喝不下去,现在…………”
丫鬟哽咽着没办法将话讲全,晔謦翾听完丫鬟的话,起身从榻上起来,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拭去,匆忙又往外间走。
起居室里太医们还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但貌似并没有任何对策,看得出来刘太医是里面的权威。晔謦翾鼓起勇气,朝他们走去。
“刘太医,各位太医,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晔小姐,请说,请说。”
晔謦翾深吸一口气,问出自己的疑问。
“此刻给老太君施以金针,不知可行否?”
在山上的时候,晔謦翾看了不少医书,从刚才老太君的症状来看,像是春寒侵体,喉鼻被异物堵塞不畅通所致药物无法从喉而下。若不解决这药石无法入体的问题,老太君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晔謦翾话才刚出口,众太医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年约不过十四的少女。
“翾儿,不得无礼,众太医都是太医院的翘楚,岂由你个小姑娘来指手画脚。”
晔统庚对女儿的这般鲁莽行为也不赞同,虽然他知道女儿博览群书,但如此这丫头的确无礼了,哪有一个外行人去指导内行人的道理。
“不不不,相爷,晔小姐所言也不无道理。我们可以先用金针为太君疏通全身血气,只要气血畅通,老太君能渐渐喝下药汤,这病就不难治了。”
刘太医抚着胡须循着晔謦翾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治疗良策,这小丫头还真不是信口胡说。
“只是,太君年事已高,不知能否经得住金针。”
“我们可以辅以千年人参吊命,增补气血,可保行金针之术时的万无一失。”
“………………”
几位太医仿佛被晔謦翾的一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七嘴八舌的共同商讨着接下来的治疗之法,这回是频频点头,不再是摇头。
晔统庚不动声色的将女儿拉到一边。
“翾儿,虽然你的办法行得通,但刚才那般的确失礼了。”
“爹,对不起,我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如此鲁莽,以后不会了。”
面对这女儿诚挚的道歉,晔统庚也不好再责怪什么。从来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模样绝色倾城,且绝顶的聪慧,可是,这两样哪样不是把双刃利剑,若锋芒太露宜为自己找来杀身之祸。这十年送她到庵堂里生活,虽然不舍,却不得不这么做,如今看来平静的生活方可保她一生安康啊!
“相爷好福气,有这样一位聪敏过人的女儿。”
门外传来一番称赞之声,话音未落,说话之人已经在下人举起的门帘下跨步走了进来。
晔统庚拉着晔謦翾赶紧跪在,晔謦翾微低着头,看见明黄色靴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给大王请安!”
晔謦翾顿了一下,随父亲道
“给大王请安!”
“都起吧!这不是在宫里,没那麽多礼!孤只是来探病。”
从地上起来,晔謦翾微微抬起头才看清了这位南翼国第四代大王的样貌,原来他就是糜玉珩。他的眉毛浓密稍向上扬起,不长不短的睫毛下,双目清澈如水,英挺的鼻梁,漂亮的唇形微微含笑。他的皮肤也白,却不似大哥哥那样白,贵为君王的他气质里更像是位文人,儒雅清淡,不似大哥哥那般风姿高贵隽爽,湛然若神。
不知为何,晔謦翾想起了那位小筑避雨的男子,她以为她都要将他忘记了。
“秦贵……”
“奴才在。”
秦贵是晔府的管家,听到主人叫唤,忙掀了门帘进来,低着头有点心虚。
“大王到访为何没人通传?”
“回老爷…………”
“哎,相爷不必怪罪,是孤不让他们通报的。孤知道,晔家上下正为太君的病忧心忡忡,就不必太过惊扰大家。孤就是想来看看老太君的病如何了?”
“老太君病重,还惊动了大王亲到寒舍探望,微臣有愧!”
晔统庚带着家人齐齐跪下
“平身吧。晔老太君当年对先王有救命之恩,是先王亲封一品浩命夫人,老太君今日病重,糜玉珩岂有不亲来探望的道理。”
“大王宅心仁厚,体恤臣子,微臣一家感激不尽,大王恩德铭记于心。”
“相爷言重了。若不是孤微服前来,如何得知相爷有位如此聪慧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啊!”
“大王见笑,小女晔謦翾什么都不懂,在众太医面前班门弄斧,真是太失礼了。”
糜玉珩轻轻地摆了摆手,“不必太在意,大家都是为了老太君的病。”
“还请大王移驾前厅用茶,这里过于忙乱,还恐惊扰了主上。”
糜玉珩稍稍站了一下,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在跨出门槛的时候,他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站在那里,此刻正焦急地朝里间张望。
十年未见,她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光彩夺目。
半个时辰过去了,众太医再次从老太君卧室里出来,他们没再摇头,倒是一副如卸重负的样子。
“众太医,老太君的病可有好转?”
“还请夫人放心,老太君已经转醒,已经能喝下些许药汁,情况会渐渐好转。”
晔謦翾听太医的话,也送了一口气。
“只不过…………”
太医的这句又让她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不过什么,太医但说无妨。”
“老太君年事已高,常年身体都不好,这次春寒入体此时虽已无大碍,但也是元气大伤,恐…………”
“太医的意思是……”
众太医微微低头,无不是声声叹息。在场的所有人皆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有劳太医了。喜娟,随太医出去抓药。”
“是。”
元夕君忍住眼泪把事情安排完毕,回过头,发现身后的晔謦翾已满脸是泪。
“翾儿,快别哭了,若让老太君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岂不是让她老人家更担心吗?你知道,老太君素来最疼你。”
晔统庚有两个孩子,女儿晔謦翾是原配所生,后来二夫人元夕君给他添了个儿子晔思成,可晔老太君最疼的却不是孙子,而是晔謦翾这个孙女。
“嗯。”晔謦翾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二娘,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奶奶吗?”
“去吧!她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卧室里,丫鬟这回还是在给晔老太君喂药,这会儿已不再是愁眉不展,脸上有了几分喜色。
“奶奶……”
晔謦翾走到床边,跪坐下来,俯在床沿上,伸手握起老太君的手,强忍着泪。
老太君看见晔謦翾顿时热泪盈眶,“翾儿,我苦命的孙女!你可算回来了,这回可不准再走了。”
病榻上老太君的那句并不是玩话,大病初愈的时候,她死活不让晔统庚再将晔謦翾送回庵堂。
“以后翾儿就在家里住,就算以后我死了,你们也再不能将她送回那孤苦清凉的山里去。”
“母亲………您知道,我们一直以来这么做都是为她好,只有青灯古佛的平静生活才能保她一生安康。再说还有两年,她就满十六岁了,到时她就可以回家了。”
晔统庚也不愿意将女儿送走,从来都不舍得,但为了女儿,他不得不这么做。
“两年,我哪还有两年的活头儿?”
这次大病一场后,晔老太君也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她不舍得自己的骨肉孙女再与她分离。
“母亲…………您千万不要这麽说呀?”
晔统庚听着母亲这话,顿时双膝跪地。
“孩子,够了,我是真的再不舍得了。若真如那位四海大师所说,我们也按他说的将翾儿送到庵堂骨肉分离了十年,什么苦都受够了。翾儿今年也十四了,明年该给她说门亲事。我想只要我们不给她寻富贵之家,应该就能躲过她的命劫了。”
晔统庚细细揣想着母亲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四海大师只说女儿不合富贵之家,若他们给她说一门不富贵的亲事,也总好过在那山林里受苦,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
与晔老太君达成共识后,晔统庚仍旧不放心,派人四处打探当年那位四海大师的下落,半月后终于有了消息。
普业寺位于江南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当年四海大师总是云游四海,四海大师这个名字也是由此得来,这些时日正巧在普业寺落脚。晔统庚得到消息后,专程从北玥国日夜兼程的赶到了过去。
“施主,四海大师有请。”
推开一个简朴禅房大门,四海大师穿着那身满是补丁的和尚服盘腿坐着,手握佛珠,双目紧闭,口中念着经文。
“施主,别来无恙!”
“大师,我这次来仍是为了小女之事……”
晔统庚还没讲完,四海大师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看来大师早已知道他的来意。
“施主,佛家讲求四大皆空,万事又何必太执念?”
“大师的意思是?”
“一切随缘吧!”
晔统庚不知道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最后带着随缘二字离开了普业寺。
四海大师仍旧盘腿坐着,双目紧闭,手中不停的转着佛珠,口中不再是经文,而是叹息。
“哎,阿弥陀佛,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人如何躲得了命?”
当年一念之差想要为那小女孩逆天改命,让她家人送入山林中青灯古佛常伴,欲保其此生安康,到头来也只是徒然。如此,他又何尝不是执念?
“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