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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秋风御路冠盖满 ...

  •   五更鸡鸣,窗外曙光略带微寒,望楼钟声响起,天恩殿里左右两排站着上朝的文武大臣,糜玉珩一身玄色龙袍坐在玉阶金龙宝座上,俯视着殿下的群臣,朝堂上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令人发怵。
      “北玥国公子墨觐…………见…………”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这本就是属于这里的声音,听起来比针掉在地上还令人心里发毛。
      公仲孜墨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暗红色交领长袍,领口饰有宽边回纹刺绣,外罩玄色宽袖直领对襟大袖衣,衣身绣着大片十二章纹,迈着宽大的步伐从容地走上大殿,半跪在金殿前。
      “公子墨叩见大王。”
      公仲孜墨贵为公子,故免去行双膝跪拜之礼。
      北玥国在南翼国的质子不需每日早朝,如有大事方才请求觐见,有时候质子所扮演的也是北玥国使臣的角色。
      宝座上的糜玉珩皱了皱眉,看着玉阶下的男子,那是与他打小认识的人,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鼎太后不让他们玩在一起,他总偷偷的去找他,两人年纪相仿,日子久了交情自然深了。
      现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他登上王座,他成了他心仪女子的丈夫,造化弄人。
      金殿下他恭敬地跪拜金殿上的他,他不得不想起他的另一重身份,他国公子。
      “公子请起。不知公子今日上朝有何要事?”
      “臣是今日上朝是为使臣也。”
      原来,他真是为这事儿而来。
      “哦?看来公子墨是为了前几日公子夫人遇刺之事到金殿上兴师问罪来了。”
      那日听说她遇刺,糜玉珩也为此心焦,一直想寻了机会求看她,但,他如何能去?他是大王,她是别国公子夫人。
      他突然从心底里嫉妒他,嫉妒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守着她。
      “大王言重了。臣此次来将这封吾国大王写于大王的国书呈上,请大王过目。”
      太监从公仲孜墨手中接过国书,低首收到糜玉珩的示意,微微颔首,用他那尖利的声音将书中所书字字念出。
      “孤将爱子寄于贵国十五载,但求两国邦交安好,边境安宁,两国国泰民安。殊不知,贵国竟将爱子与其家人的安危置于不顾,孤深感痛心。贵国如此玩忽怠慢,实在有辱吾国国体,有损两国邦交,故,孤望贵国诚心弥补吾国受到的伤害,修补两国悬在剑上的邦交。望三思。”
      金殿宝座上的糜玉珩神色未变,金殿下传出大臣们悉悉索索的讨论声。
      晔统庚立于左侧,双手身前交握,脸上面无表情,眼光直视着前方。
      鼎坤眯起他老奸巨猾的眼睛,糜玉珩尚未开口,倒是他先开口了。
      “贵国大王的意思当如何弥补?”
      公仲孜墨轻笑,看着金殿上的糜玉珩,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伤及使臣等同伤及国体,儒侯爷怎会不知这里头的礼法?”
      “公子此言差矣,刺客非吾国派去,怎么能说伤及使臣?如今刺客尚未抓到,贵国这般步步紧逼这定论未免下得早了些。”
      “侯爷此言差矣,使臣在贵国境内,贵国自当保全其与其家人的安危,这在两国先王订下的盟约里列得清楚……如有不从,犹如毁约。”
      公仲孜墨将最后八个字念得字字清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好比八颗翡翠琉璃珠落在这光洁的砖面地板上,震人心魄,令人生寒。
      这也是为何当初贤平居会建在与王宫一墙之隔的地方,南翼国百年来对贤平居里居住的历代主人照顾得很好,虽不至于封为上宾,却也是同享侯爷的礼遇。
      “你……”鼎坤被公仲孜墨堵得一句话说不上来,吹胡子瞪眼地转头看向泰然自若的晔统庚,“晔相爷,您贵为公子墨的岳丈,为何不做声?”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晔统庚清楚,鼎坤是想将自己摆在中间,让他为难,让公仲孜墨为难。这不正是他们当初千方百计的让翾儿嫁入贤平居的目的吗?
      “侯爷,这样的大事,岂是老臣三言两语能做决断?朝堂上,只有君臣,又何来裙带之说?一切还等大王定夺。”
      晔统庚不慌不忙地说着,声音平稳,谦卑恭敬。
      公仲孜墨看在眼中,心中笑赞:不卑不亢,睿智谦和!这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模样,难怪能教导出晔謦翾这样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儿。
      “你……”鼎坤被晔统庚的一席话气得是七窍生烟,脸色通红。这个老匹夫,老夫竟被他反将一军。
      “我们愿以一座城池换回两国邦交。”
      内廷里传出一抹苍老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鼎坤的话,惊了整个朝堂。
      一抹红黄两色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身影在李福来的搀扶下高贵优雅地从内廷走出,眉目间霸气十足。
      糜玉珩整个人从宝座上站起来,转身看向身后,皱着眉头轻喊道:
      “太皇太后……”
      “叩见太皇太后。”群臣跪拜。
      朝堂里从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又回到了初时的鸦雀无声,气氛冷凝,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喘。
      晔统庚依旧淡漠地站在群臣中,头恭敬低垂。
      原本被气得七窍生烟的鼎坤眼中尽是惊色,腰杆却是挺得更直了。
      公仲孜墨笑看着走上大殿的女人,历经三朝,权倾朝野的老女人。他的眼角扫过金殿上糜玉珩,铁青的脸印出咬牙切齿的隐忍。
      同为王家子弟,这便是他们的悲哀。
      “公子墨叩见太皇太后。不知太皇太后的话…………可作数?”
      公仲孜墨的眼神颇有深意地在鼎太后和糜玉珩之间绕了一圈,等着的是接下来的好戏。
      糜玉珩,十八年了,难道你永远是她裙子底下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公子怕是误会了,这话是大王昨日便下的决定,尚未来得及下旨,公子就来兴师问罪了。”鼎太后说完,慈眉善目微笑着踏上玉阶,步上金殿,“大王,对吗?”
      糜玉珩咬紧了牙关看着身前这位抚养了他十八年的亲人,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的跳。
      “是。”
      公仲孜墨笑看着这一切。糜玉珩,你终究没有胆量。
      甚好,也许这样甚好。
      “请公子回府静候,大王将在三日后下旨,将云阳城城书一并奉上。”
      云阳城?那个贫瘠荒芜之地,也好,终究是座城池。
      如此看来,有人的目的果真是达到了。

      裕央殿里传出一阵巨响,伴着“丁零当啷”的声响,不知何物碎了一地。
      鼎太后抬腿跨入殿门,正巧一个青花瓷茶杯砸在门框上,落下来,碎片差了一点就落在她的凤凰贡缎玉锦鞋上。
      “大王生气归生气,可得当心自己的身子。”
      糜玉珩看见来人是鼎太后,低头敛下怒目,生生将那个“滚”字如打落的牙齿,和着血吞进肚里。
      “哀家知道,大王心中怨恨哀家,可哀家这也是没有办法。”
      “孤不明白,有什么比疆土重要?为何皇祖母轻易地就将城池奉上,这是疆土,不是物件……更不是女人,如何能说给就给?说让就让?”
      鼎太后明白过来,糜玉珩的怒,原还有这一层。
      “珩儿,你不觉得刺客的事情很蹊跷?若这本就是北玥国的圈套,想以这为借口毁了当初先王订下的盟约,将质子制度废除,然后起兵来犯,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糜玉珩能明白鼎太后的忧虑,如今的北玥国比南翼国强大许多,若不是那一纸盟约,两国不可能相安无事百年。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为了家国的利益,将她的生死于不顾?他问过太医,她手上的伤很重,至今都尚未痊愈。
      子皙,你如何狠得下这个心?下得了这手?竟如此不知珍惜,她跟了你,真是错配了良人。
      他咬紧的牙关一直未松,咬得更紧了。
      “云阳城是吾国最贫瘠的一座城池,粮食年年失收,每年靠着国库拨出去的款救济着过日子,如今哀家将它给了他们,已是最好的选择。珩儿,不要怪哀家不与那你商量,这实在是事出的太突然了。”
      话到此处,糜玉珩还能说什么呢?城池不割也割了。就像她,当初他如何能反对,他们早已经将她定于他了。
      “皇祖母,孤不怪您,孤知道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孤,都是为了南翼国。”
      “孩子,你能明白哀家的苦心就好。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只要公仲孜墨一日还在阴平城,他们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鼎太后出了裕央殿,压低着威严的声音,对身边的李福来说道:“将消息告诉姬夫人,就说事情已成。”

      阴平城城北有座陶然居,陶然居是座朴实的民居,与相邻的民居并无异。院子里用木头打了个简易的亭子,亭子里此时站着一抹淡灰色的身影 ,仰头看向空中的弦月。
      “我以为你不愿再见我。”
      月白色的身影扰了亭子里赏月人的安静。
      “我以为你无颜见我。”
      月白色的身影笑咳着步入亭子,亭子上悬挂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不是公仲孜墨又是谁?
      “裕之,你该明白,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一质子,这些与我又有何用?”
      赏月的人转过身来,不是糜玉珩又是谁?糜玉珩,字裕之,只是这世上如此叫他的人没几个。
      “子皙,你夺了她,现在又割了我的城池,我如何不恨?”
      公仲孜墨端着手中的茶,举杯邀月,然后一饮而尽。
      “你恨的真的是我?还是……你根本就知道你恨的是什么,只是你不敢恨罢了。如此,做兄弟的我,这个丑人我替他们当了。”
      认识糜玉珩的那年,正是公仲孜墨来到南翼国的那年,小小的身影站在大殿上,看到宝座上玄色男子身边有一位与同样小小的身影,他的眼神……他,竟与他同样不快乐。
      十五岁那年,糜玉珩登上王位,成为南翼国的王,而他,仍旧忍辱继续他的质子生涯,其实,他比他还是幸运的,至少他不用背井离乡,骨肉分离。
      “既然得到了她,为何不保护好她?她被刺的那晚你在哪里?你竟将她独自留在府中?子皙,你何其残忍?”
      公仲孜墨眉心微蹙。原来,还是为了她。
      “裕之,你说的那个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你对兄弟的妻子仍旧如此念念不忘,可知非礼也?”
      “妻子?哼,她本该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吗?她本该是我的妻子,子皙!”
      “本该?裕之,你总有太多的本该。你本该是南翼国里最权威的王;你本该手持虎符,统领全国兵马。你心疼那座城池,今日在大殿上却任凭他人逞了威风?我的命运十五年前已定下。裕之,你如今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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