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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知交何须同生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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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兴衰灭亡要系于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各位不觉得很荒谬吗?”
晔謦翾听着这话,脚步停在了去大堂的半路上,有点意外,愣愣地站着,眼中仍有火光。
喜桂连忙冲上去,死死拉住晔謦翾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别动怒,当心节外生枝。还请小姐顾着奴婢这条小命啊!”
没能及时拦住怒火中烧的晔謦翾,眼看着就要爆发,幸而有人抢先一步用这句话替喜桂完成过了护主的任务,她心中不免捏了把冷汗。
晔謦翾只是站着,也未搭话。
此时,说话的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从茶居的另一个角落靠窗的雅座里走出来,原来也是位清秀儒雅的公子,俨然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中庸道: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公子何来荒谬之说?”
只见那人微笑着摇着折扇,迈着淡定悠闲的步伐走出大堂,嘴里笑谈,“中庸可曾说,妖孽必是女子?”
“这………………”
那人摇着折扇,已经走到大堂,绕着大堂里摆着的桌椅,游走在茶客们之间,
“墨子曰:国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而此七患中却无一患与女子有关。”
“这…………”
刚才那几位茶客被此人堵得是哑口无言。
“这位公子说得可在理。”秦越娘不知何时又现了身,轻甩这飘逸的纱袖春风摆柳地走过来,眼神娇媚的在茶客间转了一圈,嘴笑而眼嗔,“倒是你们几个臭男人,总在我的地盘上说着女人如何如何多不好,如此,改明儿起,你们都甭到老娘的茶居里喝茶了。当心我越娘这个妖孽哪日在茶里下毒,也要了你们的命。”
秦越娘这话说得没有半点怒气,倒有几分调情的味道,扬起的纱袖拂过茶客们的脸,让他们觉得好不舒服。
茶客接过秦越娘跑来的长纱袖,撰在手里,“牡丹花吓死,做鬼也风流。”
三两句话,秦越娘便化解了刚才空气里恼羞成怒与剑拔弩张混杂的气息。
“放屁,要死死远点,别脏了老娘的地儿。”
秦越娘抽回被扯的纱袖,调笑转眼成嗔。有一次引来全场人的轰然大笑。
堂间发生的一幕落在晔謦翾的眼中并不可笑,而是厌恶。起初,她只当秦越娘是个才貌女子,如今看她举止轻佻的游走在茶客间,心中顿生厌恶,半刻都不想在这肮脏之地多呆。举步朝大门走去。
见茶客要走,小二忙上来,“公子,您的茶钱……”
喜桂连忙掏了银子塞给小二,“不用找了。”说完忙追出去。“公子,公子,别走那么快啊,等等喜桂啊!”
走出宝福居的晔謦翾依旧怒气冲冲,为刚才茶客们的污蔑,也为秦越娘的轻佻调笑。
“都是些无耻之徒,好生恶心,毫无廉耻之心。这等到底什么地方,污秽肮脏。我再不来了。”
“看来这位公子与在下乃同道中人?”
愤愤不平的晔謦翾未注意离自己不远处的人,应声看去,刚才解围的那位公子不知何时也出了茶居,如今正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手提着个包裹,一手摇着折扇,面带微笑,举步朝她们走了几步。
抬头看见是他,晔謦翾脸色缓和了不少,脚步也缓了下来。张嘴才要说“谢谢”,忙止住。差点忘了现如今她可不是“晔謦翾”,沉了沉声音才应声。
“兄台刚才那番话说得实在在理,在下钦佩。”
“刚才公子起身想必也是要出去理论一番吧?”
嗯?他看见她怒发冲冠的样子了?
恍若被人窥视了秘密一般,晔謦翾脸上觉得有待你不自然,为了掩饰这份不自然,她双手抱拳做作揖状,微微鞠躬。
“在下口才恐不能与兄台相比,只是觉得刚才那几人的言论有失偏颇,自古亡国的从来不是女子,而是贪恋女子美色的君王。红颜非祸水,贱妾亦可惜。千忧惹是非,皆因尘俗起。”
女子貌美从来不是她们的错,错就错在入了帝王门。
那位公子挑眉看着晔謦翾,眼中是惊喜与钦佩。
“好一个千忧惹是非,皆因尘俗起。看不出公子小小年纪竟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兄台过誉了。”
他不知,这句其实是她的心声。
“在下杨鱼礼。”
自报姓名了?于礼晔謦翾也必要报上姓名,但决不能报真名,连“晔”姓都不行,黑白分明眼睛四处一转,瞬间给自己取了个文气的名字。
“在下木寅易。”
两人相对抱拳、作揖,他们这可算是真正认识了。
这是晔謦翾第一次真正的交朋友,此情此景,她心中难掩激动,这份激动有别于那日与大哥哥的山中偶遇,这更像是书里写的豪杰相遇于江湖。
“今日果真畅快,能结识木贤弟这么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正所谓:天涯何处觅佳音,世路茫茫本无心…………
“无情未必真豪杰,知交何须同生根?”
晔謦翾接下杨鱼礼口中的后半段古诗,此诗同此心。
杨鱼礼惊讶的微张着嘴巴,投来赞叹的目光。
“即使如此,我们兄弟二人不如另觅一处雅座,开怀畅谈,如何?”
“杨兄所言甚好。”
一直插不上话的喜桂终究没有机会阻拦,只得跟随两人一路往南走。
晔謦翾觉得这条路眼熟得紧,这个方向……这不正是去琅中山的方向吗?
半个时辰,出了城南大门,再走上两里林荫小路,可看见简朴农舍立于山涧,与别处农舍不同,那竹篱笆围起的院子里种了好些梨树,少了那么几分田园气,多了几分书卷气。
杨鱼礼上前推开篱笆墙上的院门,“此处便是寒舍,虽没有宝福居的好茶,但却是一处清净处。”
晔謦翾很喜欢这,想都没想正欲跟进去,被身后的人扯了扯衣袖。她回头,对上喜桂满面难色。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喜桂拉着自己的手背。
不知为何,她觉得杨鱼礼不是坏人。
这时候,站在院门外的她们听到了阵阵读书声,声音不大,清脆稚嫩。
晔謦翾又看了看喜桂,笑得更深了,仿佛说,看吧,你小人之心了。
“杨兄,原是位教书先生?”
“先生可不敢当,平日里几个附近的孩子爱上我这来学读书写字罢了。”杨鱼礼引着她们进了院子,将手中的包裹随手搁在梨花树下的石桌上,“我这回出去正是给他们添置些笔墨纸砚,累了去宝福居歇歇脚,没想到就遇上贤弟,咱们还真是有缘了。”
话音才落,里屋的读书声也停了,跟着就看见三四个衣服褴褛的孩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将杨鱼礼团团围住,脸上是烂漫的笑容。
“先生回来啦!”
晔謦翾打量着那些孩子,都是些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最大的那个也不过才十岁的模样,正是与晔思成一般的年纪。他们个个蓬头垢面,面黄瘦小,身上衣服破旧肮脏,看着并不似一般农家的孩子。
“先生不在,你们可有好好念书、练字?”
“先生放心,您不在,我盯着他们呢!”
十岁模样的孩子拍着胸脯保证着,不难看出他是这里的孩子王。
这时候,他们发现了院子里原不属于这里的另外两个人。孩子们看着他们,眼中找不到刚才天真烂漫,换成戒备和探究。
十岁模样的那个孩子尽管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他眼神锐利,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精明。他反射性地稍稍向前挺了半个身子,似要将小的孩子护在身后。
杨鱼礼笑着轻拍了下他们警觉的背脊,“小九,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吧,明日再来。”
听话,孩子们回身朝杨鱼礼恭敬的作揖后,转身离开,没再问,也没再看晔謦翾和喜桂半眼。
倒是喜桂好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离开。
“木贤弟,这边请。你我清茶一杯,天南地聊。”
农舍由木头与茅草搭建而成,屋子不大也很简陋,分成外间与里间。
外间的墙上字画,没有别的装饰。晔謦翾觉得甚好,更显出几分读书人的傲骨清雅。屋内摆了几张小桌子,桌子像是自制的,没有雕花装饰的精致,但并不拙劣,看得出师傅手工极好。
农舍背面是座高耸的山,山上绿树成荫。
“杨兄,这可是琅中山?”
杨鱼礼的声音从伙房里传出。“正是,琅中山的背面。”
琅中山很大,晔謦翾住的庵堂据说是在琅中山正中的位置。原来这就是琅中山背面的样子,住了那么些年,她还真不知道琅中山的真正模样,这恐怕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听说晔相爷的女儿就住在这山里?”
张嘴,晔謦翾不知为何自己说出的是这话,或者她也想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到底有几个模样儿。
杨鱼礼提着茶壶从伙房里出来。
“大家都这么说,但谁知道呢?这个小姑娘被众人传得太神了。”
“是么?大家都怎么说的?晔小姐长得真的很美吗?”
何为绝世美女?何为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到底应该是什么摸样?晔謦翾真真没有想法,这些词她只在书里见过,至于她自己,美吗?不知道。
“有人说她美若天仙,有人说她美艳妖媚,有人说她祸国妖星,所以相爷才打小将她送至深山庵堂里养着…………嗨,谁知道呢?”
杨鱼礼只顾着张罗着茶水的事儿,晔謦翾背过身子,面朝窗外,不让杨鱼礼看到转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再问。
“竟有此一说?不知杨兄又是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