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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牢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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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露坠,无声湿了地下枯草、树上昏鸦。
谢尘坐在牢房里默默地算计,再过不久就是除夕了。当然,除夕也没什么,景淮王不会因此开恩将他放出来。监牢里除了湿气重些外,并无过多怪味,算是相当干净的了。长长的过道两边,一个囚犯都没有,狱卒却间或能看到两个,无精打采地一左一右站着,让人想不明白,这里头想关的究竟是谁。
谢尘被带到了最里的一间,身上不带枷镣,厚厚的草垫上居然还置了被褥,实在是寻常人想见不到的好光景。
“谢大人,这里头有桌椅笔墨,您要是有个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牢头嘎达一声,将门锁上。叮铃哐啷的锁链在这无尽的地方碰出了回音,一响弱过一响,等终于结束了,却又静得人胆寒。
谢尘问狱卒,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客气,狱卒谄笑道:“听说皇上力保您呢。”
“皇上?”谢尘纳闷,莫非如今皇上天威还在?
“可不是么。”狱卒又嘿嘿笑了两声,显得讨好而圆滑。
“详细给我说说吧。”
狱卒似乎也挺无趣的,搓着手道:“哟,您瞧得起小的,要小的说,那是小的上辈子积了福了。可您也知道,咱这是轻贱命,放在老百姓里头也就芝麻绿豆点儿的身份,哪儿晓得那么些国家大事呀。”
谢尘摸出身上仅有的一块碎银子抛过去给他:“我看你不像看牢房的,倒像街上说书的。”
狱卒接住银子,赶忙藏进贴身的小兜子里,大喊着,“您就安心呆着吧您呐!”嗖一声地跑了。
谢尘不语。
到了夜里,那狱卒又偷偷摸摸回来了,轻声叫道:“谢大人……”招魂似的。
谢尘虽已躺下却并未睡去,睁着眼盯着天顶发呆,狱卒刚唤一声,他便坐起来了,反而将那狱卒吓得不浅。
“诶,您没歇着呀。”
“在等你。”谢尘也小声说。
“哎哟喂哎哟喂,我说这位爷爷,您可别折煞小的,有些话千万别乱说,您可是皇上捧在手心里惯的,要是让皇上知道您大半夜瞪了老大一双眼睛就为等小的,那小的这脖子就算比城墙厚也得给一刀斩咯,连块儿皮都不带连着的。”狱卒不是在贫,而是当真吓到了,满嘴往外头冒话。
“既然如此害怕,为何还来?你为人平稳,不像会为那几两银子冒险的。”谢尘狐疑。
“你们聪明人看人就是准,不瞒您说,小的不是图那几两银子的事儿,小的指望大人哪天出去了,莫忘了今日这滴水之恩。”
“你有何事?”谢尘心说,许又是桩生死别离,背后有血海深仇的。假若如此,谢尘便无心做这个好人答应他了。毕竟谢尘不是个热衷报仇之人。
“小的这不点儿背么,老大不小了还没着没落地总在牢里头呆着,一年没两天陪媳妇儿丫头的,就想说将来挪个好地儿,别等姑娘出阁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
狱卒不曾点灯,谢尘看不清他面色,却觉此人还算老实。他冒险,并非为何惊天动地的大事。倘若老天问谢尘,有个渺茫的机会能让他和尹千钟在一块儿过得好些,他也肯冒险。可惜老天是老天,谢尘是谢尘,尹千钟是尹千钟,似乎没多少关联。何况他与尹千钟在一块儿的时候,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狱卒不等谢尘发问,自觉开口道:“白天也说过,小的知晓不多,都是些街头巷尾的胡言乱语,您听着,往不往心里去咱都做不得主。其实吧,您进来的那天,皇上就下了死命令,愣是把个老公公还有皇上亲外公给煮了,另外好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老爷给关起来,比您那是差太多了,您可真没见过牢房究竟啥样子,天天有练家子操着家伙上那头点卯哇,可谓血流成河哀嚎一片,横竖进去了就别指望出来。好歹就咱老百姓瞧着,王爷不过是清清君侧,给皇上警个醒儿,真正有啥没啥的得往圣旨上写了才作数,能写圣旨的还是皇上,您想啊,他老人家多心疼您,能让您有个什么闪失的么?您受累,再给关两天,铁定就没事儿了。”
谢尘算是彻底明白了景淮王的打算。他既然号称以仁德治天下,便不能做出弑君这等大逆不道之举,只有暂且以摄政王自居,掌控朝政,待孟暄余党除尽,便是孟暄禅位之时,亦是谢尘的死期。
“那尹千钟呢?他在做什么?”谢尘不自觉地问。从头至尾,这个名字始终不曾从狱卒口中听见。
“没干啥呀,这小的上哪儿打听去……呀呵,”狱卒忽然洞悉了一般笑起来,他自己知道不好,赶忙捂住嘴,小声道,“京城上下谁不晓得您和尹将军那段儿呀,可尹将军是王爷那头的,您快别惦记他了,指着皇上吧,皇上准能行。”
狱卒说得越笃定,谢尘便越清楚景淮王将事情做得如何滴水不漏。他没想过要活,更没想过要孟暄施救,他只是觉得对不起尹千钟,白白耽搁了人家这么两年。
“我想给他写封信。”谢尘道。
狱卒会错了意,还以为谢尘要他夹带书信出去,赶紧摆手,吓得说不出话来。
谢尘觉得有趣,轻声笑:“是叫你去请示王爷,他若不允也只能算了。”
景淮王头点得倒是出其的快,只不过那书信得先由他过目。这是最好的情形,谢尘想着却还是有些别扭,毕竟要个不相干的人先看一遍,还如何互诉衷肠?
狱卒替谢尘准备好文房四宝,索性坐在监牢外,定定地看他慢条斯理地磨墨。结果总算磨完了墨,谢尘却提起笔来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在案前坐了一整日,竟就那么地将白纸折了几折,算写完了。
除夕前一日,频雪风霜,等到椒香酒罗之时,已是万户千门银装素裹了。毛豆这日在尹千钟府上玩炮竹,不小心炸坏了一扇门上的对联。齐伯以为尹千钟要发火,他近日脾气总不大好,何况那对联还是之前谢尘写好留下的。可尹千钟只拍了拍毛豆的脑袋,看着雪地上细碎的红屑,披上斗篷便出门了。
毛豆跑上前去,拽住尹千钟的衣裳:“要去哪里?”
“去找谢尘。”尹千钟又拍了拍他的脑袋,走了。这时候从屋里窜出一条漂漂亮亮的白狗,在毛豆身旁绕了一圈,就要追上尹千钟找他玩,却被毛豆一把揪了回来。
“嘘!不可以妨碍他们的。”毛豆蹲在地上,将胖胖的手指竖起一根,摆在粉嘟嘟的嘴边小声道,“等大家都回来了,尹叔叔就能高兴咯。”
滴滴答答的是水声,隐隐绰绰的是人影。
虽说今日的菜品比平时好了许多,但这长长的监牢里只关了谢尘一人,连个牢友都交不得,漫漫除夕夜实在是太过寂寞。一想到此种日子还需过到孟暄退位之日,谢尘就有些力不从心。
忽然有人在离谢尘不远处吵嚷喧哗。谢尘靠在墙脚睡得迷迷糊糊,猛然间还当自己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瞎逛,宫墙柳出门招摇,有人多看了他两眼,苏阳就全然不顾忌形象地大吵了起来。
“将军留步,您可千万不能进来!”又是一声。这句话谢尘倒是听清了,梦却在继续,怎么都醒不过来,心说苏阳跟人吵架,尹千钟可别掺和到里头,赶紧要把他拉走。
“那就请你通谒一声罢。”说话的不是尹千钟,那声音却说不出的熟悉,只不过平常他都斯斯文文的,今日怎也不耐烦起来了。谢尘心中不悦,想这人不老实在家呆着陪他爷爷,居然也出来瞎凑热闹。
“云大人,这事儿小的可做不了主。”两个狱卒异口同声,几乎带了哭腔。
“闪开!”尹千钟一沉声,显得十分烦躁,四周都静了,只剩下急急的脚步声。
谢尘似乎好久不曾听见过他了,霎时间心里酸楚,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睁开眼,正对上那双久违的眼睛。还不等他二人分神,牢门上生锈的锁链已被干净利落地斩成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