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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太傅(一) ...

  •   “听说皇上要他们吹满八千八百八十八个糖人,也不怕折了那辞烟公子的寿。”

      上元之夜,皇上听闻辞烟公子从前在民间,逢年过节最爱看吹糖人,为博蓝颜一笑,遂搜罗京中各色糖人,做得好的重赏,做得不好的也不罚。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今年元宵,街头巷尾挤满了吹糖人的师父,等着官爷来巡视。
      这事儿本来也没什么,吹糖人便吹糖人吧,总算花费不大,也能称得上风雅一件。可夜里辞烟公子却染上风寒,一肚子火气全撒在皇上头上,怎么劝都不听,还不肯就寝。皇上拿他没辙,闹腾了许久。辞烟公子忽然想起来袁康笳管吹得好,大半夜的还下着雨,就密召他入宫了。

      袁康那一手纯属自娱自乐,平日里也不是没吹给旁人听过,只是昨晚竟像个乐人般被召进宫,蒙羞非常。起初还当哪位深宫椒涂给皇上吹的耳边风,进了殿才知居然是那个底细不明的辞烟公子要听,气得咬碎了牙,就差没撞龙柱寻死。
      辞烟公子倒是振振有词:“笳管又称悲篥,其音哀恻,不如丝竹缠绵,却较丝竹衷壮,假若有心,能具平川落日之韵。我跟皇上说想听,他却叫来那些搽脂抹粉的乐师气我,好像不知我生平最恨男子打扮。想来,还是袁大人最合适。”
      这般大不敬的话在皇上耳朵里有如清风拂过,挥了挥手让袁康开始吹。
      袁康吹完之后,皇上和辞烟公子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辞烟公子却隔了很久才问他,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太子下萧关》。”袁康答。
      辞烟公子又叫他吹些别的,袁康却道只会这一曲。辞烟公子依旧不动声色,让他再吹一遍。袁康是文人傲骨,胆子极肥,真又吹一遍。吹完后,皇上将他放回去,天也亮了。
      “太子下萧关”,短短五字却犯了皇上的忌讳。当年先帝与袁康等众多大臣说过,三皇子兢业勤勉,信赏必罚,又是嫡出,理应为储元。然,三皇子同胞手足谋反,徒生了一场岸谷之变。因此一节,先帝生前不曾立太子,弥留之日方下诏书,传位于十六皇子。三皇子作为景淮王,远赴封地,途经萧关道。

      杜卓与云霁涟天不亮聚到将军府,议论的正是此事。
      云霁涟以指叩桌,思索道:“如此说来,袁大人昨夜是见过辞烟公子的了?他就没说这辞烟公子究竟是何人么?”
      杜卓猛灌了一口茶水,恨恨道:“老头儿正在家里想不开呢,咱先合计合计对策,别去给他添堵了。至于这个辞烟公子,又哪儿是说见就见的?坐帘儿后头,嗓子坏了,叫一个小宫女给传的话。叫我说,那里头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正这时候,尹千钟边扣着最后一颗纽扣边走进来,两人谈话他都听见了:“昨晚上有大臣留宿皇宫么?”
      “宫闱重地,自然不可能有大臣留宿。我正派人查那些染上风寒的小宦官呢。”
      “莫打草惊蛇了,咱们在这儿商量也无济于事,还是先上朝去吧。”尹千钟道。
      杜卓与云霁涟纷纷赞同。
      “诶,你昨晚去哪儿玩儿了?”出府的时候,杜卓扯了扯云霁涟的袖子。昨晚没查到辞烟公子的下落,探子们却同时在两地看到了云霁涟,今早一接洽,方觉此事可疑。
      “没上哪儿,怎么了?”云霁涟莫名其妙。
      杜卓摇头搪塞道:“关心关心你怎么过元宵呗。”
      尹千钟走在前面,也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孟暄今日朝堂上旧事重提,又说起给先帝修陵寝之事,不等群臣议论便降下圣旨,把袁康派去了。看孟暄的样子倒也不十分生气,好似昨夜之事已一笔勾销。袁康没法敬酒不吃,只得领旨谢恩,打点了行囊,到五百里外的水云县。他走得匆忙,却在离京当日与谢尘见了一面。
      袁康去找谢尘时,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人叫他自己进去,便轻轻推门,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致:
      老树正待抽芽,躺椅上挤着两个姑娘在做女红,地上有只簸箕,旁边晒大枣和草药。谢尘负手站在一边,背阳看书,他身旁是一只趴在地上晒太阳的老狗。
      看到袁康,三人皆愣住了。谢尘脸上一热,他与袁康有几分面子交情,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没去送他,可这倒好,要走的人自己登门告辞来了,还是他当年的阅卷恩师,怎样说,都是谢尘怠慢了。
      袁康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谢大人,你这地方不错。”
      谢尘行了个礼:“袁大人有什么事,不如进屋去说。学生让红豆绿豆给您泡壶好茶。”
      袁康还是笑:“不必了。老夫来不过是跟你辞个行。今后该当如何,还是只有你自己定夺。”
      绿豆在这两人间看了看,心直口快地对袁康道:“袁大人,等您回来了,再多提点提点我家小爷呗,他悟性高,心眼好,很容易教的。”
      袁康讶异地看向绿豆,绿豆没来由地往红豆身后缩了缩,这可是唐楠的外公啊。红豆福了福:“袁大人,妹妹她年纪尚小,说话不知轻重,您千万别与她计较。”
      袁康愣了愣,大笑道:“你们家小爷用不用得着老夫照应还说不准,不过老夫倒能给你们些好东西。”趁着二人不解,袁康已从包袱里取出一对黄玉的执花孩儿戒指,道,“这是唐夫人娘亲过世前交给老夫的,老夫留着无用,转送你们二人了。”
      还没等红豆绿豆想明白唐夫人的娘亲是何许人也,谢尘便叫她们叩了三响。袁康受下那礼后便走了。
      “袁大人真是个好人。”等谢尘送完袁康回来,绿豆把戒指套在手上,对着阳光一通照,咯咯地不住傻笑。
      红豆叹口气:“哎,你这疯丫头。”想了想,又问绿豆和谢尘:“你们可有闻见袁大人身上有什么香味?”
      绿豆皱了皱眉:“他身上能有什么香味?”
      谢尘也道:“是啊,弄错了吧。”

      水云县上到县令下至走卒,但凡稍有能耐的,都在孟暄看中他们那块儿地时另觅出路了,如今留下的只有些离不开故土家园的县民。袁康一到县里就受到不少白眼。袁康不以为意,他将水云县的老百姓聚集起来,对着整条街的老幼妇孺脱下了帽子。
      第二日,水云县里留下的几百口人,每人领到了四十两纹银。
      最后一个离开镇子的,是名瞎眼老妇,十年前,先帝派兵攻打蛮族,家里唯一的独苗死了,如今她与一个儿媳艰难度日。袁康见她与自己年纪相仿,便想再多给她们些钱。可那老妇道:“四十两,用到我死够了,八十两,不够我这媳妇养老送终的。别人拿多少,咱们也拿多少。”说罢,拄着拐杖颤巍地走了。
      她媳妇小步跟上,扶住老妇,又回头看了袁康一眼,幽幽道:“大人,我婆婆的眼睛是昨儿晚上哭瞎的。她在这儿住六十年了。”
      那天,袁康大汗淋漓地爬到山上,就高而望,将这水云镇风光尽收眼底。枕山面屏,是个上风上水的宝地,比屋连甍,却独留一派暮气森森。袁康叫人朝南浇典一杯祭酒,便兀自下了山,道:“开始罢。”
      ——轰然一声,摧枯拉朽。
      京人皆道,袁大人对自己太狠了。而圣上听闻此事,龙颜不悦。朕让你去修陵寝,你却来发银子,此例一开,往后大家知道赖着不走的有钱领,谁还能听朝廷的?
      所以说,京城里的谈资永远是一件跟着一件,道也道不尽。

      自从唐家兄弟第一回来家里吃过饭之后,谢家的红豆绿豆就总爱坐在门槛上,跟左邻右舍扯那些个东西,但大抵心猿意马。
      可这两天,红豆连小心思都不想了,越听袁康的那些传闻,心里便越感恐惧。直至某日,红豆听隔壁家的男人说,有人在工地上看见袁大人了。袁大人忧思甚重,这才一两个月的光景,竟瘦了好几圈,夜里总睡不着觉,不然就是叫梦魇着,整个人只剩蜡皮下的一把骨头,走路都会晕。
      “袁大人迟早要积劳成疾的,听说皇上还下了命令,若无要紧之事,不准袁大人回京。”邻居小声摇摇头,惋惜道,“我猜皇上是忠言逆耳听不进,一心想把这些个直肠子的老臣发配出去。可他也不想想袁大人的身子经得起经不起,再这么整,就真出人命了。”
      噌地一声,红豆从门槛上站起来,死死拽住绿豆的手,抖着嘴唇半响没说出话来。
      “姐姐,你怎么了?”
      “蜡……蜡骨草的香气。”红豆声音都变了,小得几不可闻。
      “绿豆,你姐姐说什么?”邻居不安地问。
      绿豆却也跟她姐姐一样,面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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