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右耳

6、贾柏莉艾拉

　　47.

　　“乐氏”是本城的最高档的百货公司，因为太高档了，所以这里所有的专柜小姐都不苟言笑，死沉着一张漂亮脸蛋，用极冷漠的目光打量每一个过往来客。

　　我的制服是全黑色的西装套裙，V领开到肚脐上方，露出同样纯黑的雪纺底衫，裙摆齐膝，丝袜也是不透明的黑，再加上一双毫无花哨的黑色尖头高跟鞋——我几乎怀疑“乐氏”的老板本来打算开的是殡仪馆。

　　总算胸口不需要别一朵花。

　　我的肤色并不白，西班牙的日照太厉害，早就把我晒出一身精彩的蜜糖肌，那时候我总是一头乱发啃个蛋筒穿件吊带裙在巴赛的街头乱逛，挥一挥手，带走一片口哨与尖叫。

　　可惜回国了便不吃香。

　　经理叫我用0号的粉底，我温顺的听从，很快就刷出一张和其他人一样的惨白容颜。

　　上彩妆的时候略有些犹豫，因我深知自己五官并不平淡，大一时进戏剧社，被直接点名出演埃及艳后克丽奥佩德拉。然而我和同事们一比就淡定了，她们每个人的睫毛都长到足以挂上一只香奈儿2.55，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圆镜，我看见一个奇怪妖艳的女人用审视的神情打量着我，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我很满意。

　　48.

　　我成为“乐氏”百货的一名服务台小姐。
　　每天九点半到岗，十点钟下班，做一休一，月薪三千。
　　他们急着招人，我去面试，回来还没走到地铁站就接到电话，叫我第二天就去上班。

　　这是一份好工作，不用动脑子，连微笑都不用。
　　我只需要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空气和那些人。
　　有西装革履神色严峻的金融家，也有遍身绮罗趾高气扬的女明星，更多的是不知所云的富家男女。
　　很少会有人真的来问问题，这里的顾客大都轻车熟路，或者，假装轻车熟路。
　　我乐得清闲。
　　当然我也有同事，然而规定是上班时间不许交头接耳。
　　我很听话的。
　　我是个好员工。

　　49.

　　第一天上班过的无惊无险。
　　十点钟一到，我和同事们一起回休息室，更衣箱开得噼里啪啦的响，让我恍然有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嗨，我叫杰西卡。我旁边的女孩跟我打招呼。
　　我当然知道她叫杰西卡，她的制服上别着铭牌。

　　我点点头，也自我介绍。
　　我叫贾柏莉艾拉。

　　杰西卡显然有点懵，因为她瞪着我，说，什么？
　　贾柏莉艾拉。
　　你为什么要叫那么复杂的英文名？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问题。
　　我需要告诉她这其实是个西班牙文名字吗？
　　我需要告诉她这是我的房东老鲁道夫给我起的吗？

　　这名字并不复杂，五个音节而已，再加一点大舌音。
　　你再念一遍。
　　贾柏莉艾拉。
　　我叫你莉莉吧。
　　……
　　怎么样？
　　随便。

　　莉莉。
　　嗯？
　　你一会儿去哪里？
　　回家。
　　回家？
　　嗯。
　　别回家了，一起出去玩呗。
　　站了一天挺累的。

　　我目送杰西卡上了一部华丽的跑车，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下班后跟英俊多金的男朋友出去玩，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便利店买了三个香蕉，然后去搭地铁。我身上的现金少的可怜，那一百欧元换成了八百人民币，离发薪日还有整月，我必须得精打细算。

　　深夜的城市，微风清凉，我很喜欢。

　　#陈阳#

　　50.

　　站在屋顶的天台，夜风吹到面上的时候，我突然就想点一根烟。
　　夜色浓郁的像是打翻在宣纸上的墨汁，一层层的渗透，又在极远处变淡，让人以为可以看到世界的另一边。
　　生命不过是场错觉。

　　一个温热的身体轻轻的贴在我的背上。
　　是安雅。
　　我有一丝意外。

　　我转过身，看见一张精致的脸。
　　安雅的确是漂亮，身材也很完美，足以把乐颖比下去。
　　然而乐颖是白塔集团的千金，所以她是沙龙活动的女主角，男男女女都排着队奉承她。
　　偏偏她就看上我。
　　偏偏我的臂弯里勾的是安雅。

　　傅家骏拖我到角落，骂我不知好歹。
　　我对他说，对付这样的大小姐，总得讲些策略。

　　其实我只不过是不喜欢乐颖而已。
　　听说大堆男人都等着乐大小姐抛绣球，我这人略有些自尊心，便不愿意露出一副猴急相。
　　这种世家千金大小姐，真要对你动了情，只怕会湿手沾面粉，甩都甩不掉。
　　我只想赚钱做生意，不想惹麻烦。

　　沙龙活动结束后，大队人马又开赴乐家在郊县的庄园，乐颖喝了太多的酒，放话要留所有人玩上三天三夜。
　　乐家的一切都美轮美奂，自然无人反对。

　　这期间有无数的机会，却都被我一一故意错过。
　　除了邀请乐颖跳了一支舞，又一起合作了两个小游戏，其余便没有什么接触。
　　夜里原本已经带着安雅回套房，谁知五分钟不到，就有电话打到安雅手机上，说乐大小姐又有新花样，全体女生去她的卧房玩换装游戏。
　　安雅只好无奈的离去。

　　女人的小把戏而已，我只觉得好笑。
　　一个人也很安静。

　　51.

　　安雅搂着我的腰，下颌抵在我的胸膛。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
　　想你了。她闭着眼回答。
　　呵呵，偷跑出来的？
　　谈不上，她们都醉了。

　　安雅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我也笑了，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困了。安雅嘟哝一声。
　　那你先去睡。我说。

　　她睁开眼，定定的注视我，半点酒意也无。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做我助理已有两年，我们却从未真正在一起。
　　并非我是善男、她是信女，只因一开始我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后来有了点意思，却又发现她实在是个能力很强的助理，若真是一朝变成情人，叫我到哪里去寻这样的优秀员工？
　　安雅也是好耐心。
　　情愿这样不清不楚的混着。
　　我给她开很高的薪资，也算对得起她。

　　52.

　　我问她，你想清楚了？
　　她像是犹豫，然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然后就跟算好了似的，门被突然敲得山响，有人在外面大声喊：
　　“开门、开门！”
　　居然是乐颖。
　　我看见安雅的眼中掠过一抹恼恨。

　　门外站着一堆人！
　　乐颖一身红色低胸礼服，叉腰站在门口，倒是像极了上门寻仇的怨妇。
　　她看也不看我，只质问安雅：
　　“大家玩游戏，你怎么能临阵逃脱？”

　　安雅很镇定，说，“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
　　大半夜能有什么急事？
　　公事。
　　现在办完了吧？
　　当然。
　　一群女人风卷残云般离去。

　　空荡荡的大屋子，我开始觉得无趣，脑海中萌生出离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