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5、旧爱？新欢？

　　和萧怀贞认识的第三周，两人的发展缓慢得就像刚刚进入冰雪初融的料峭新春，但当下时光其实已至盛夏。
　　周二的早上，浩淼的天穹带着淡淡的水彩蓝，仿佛一片清丽的湖泊，流云便是那湖面上流淌着的白雾，恣意延展，变幻莫测。这样生气勃勃的清晨，置身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中，纵使有再多潮湿的回忆，也可以叫微红的日光晾晒得干干净净，或者尽数湮没在这滚滚红尘的繁华喧嚣之间。
　　苏苏原本精神抖擞地在医院九号电梯间等着搭上班用的专梯，突然发现一道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堵在面前，不由一愣——这还是自劈腿事件后苏苏第一次面对面遭遇梁慎。
　　这时有人开始嚷嚷：“梁慎，今天怎么这么晚？”
　　那人转过头来，准备笑着回话的时候，才发现苏苏的存在。
　　两人对视，苏苏淡笑了一记，什么也没说，侧过头去。
　　“昨天睡晚了，呵呵。”旁边年轻漂亮的女子替梁慎回答。
　　“笑笑，睡那么晚，做什么了？”问话的声调明显透着暧昧。
　　苏苏觉得手脚僵硬，有些不自在，却听见那女子娇声道：“胡说什么呢！”接下来梁慎沉稳开了口，“电梯来了。”这才打断了话题。
　　一群人赶紧涌上电梯，门一合拢，狭小的空间里还能时不时听到女子的笑声，苏苏觉得挺尴尬的，好不容易目送了他们在十三楼离开，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发现原来自己还不够淡定。
　　电梯到达十四楼，苏苏尾随着大家，却在落地窗前再瞧了一眼明媚的天色。
　　多么美好的景致，多么的教人流连，却又多么的无从把握。苏苏感慨，爱情这个东西就如同变幻莫测的天色一样，享受风景就好，想要掌控，想要一生一世拥有，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上午的工作一片繁忙，临到中午，苏苏从病区间的连廊通过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绝不可能出现的——萧怀贞。
　　彼时落地窗外是一片开阔的蓝天白云，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栉比林立的高楼大厦，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投射而来，照在大理石地面上有迷离的光环。萧怀贞就在这样的光影里长身玉立，微微含笑。他身着藏青色单排扣西服，露出白色衬衫精致的领口，结着绛红的丝质领带，负手缓行，粉色的唇角噙着一丝永不被惊动的淡雅微笑，眼底是一抹幽远从容的温润光芒，整个人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赏心悦目而已。
　　苏苏呆了一刻，反应过来时，看见萧怀贞前前后后还簇拥了许多人，其中院长大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十分和气地对着萧怀贞微笑，态度和煦地在说些什么。苏苏赶紧识时务地避开。
　　而萧怀贞正视着苏苏，擦身而过时，他对着苏苏微微点头微微展颜一笑。
　　待到一群人过去，苏苏在对面病区被拦截下来，熟识的小护士拉住她兴奋地问：“苏苏，你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个人，帅爆了啊！”这时苏苏才发现，护士站聚集了一群人在议论纷纷。苏苏笑着附和，“是很帅呢。”
　　“他是谁呀？”苏苏听见有人在问。很快就有人回答：“说是建新院区的投资方，没想到这么年轻！”苏苏诧异，萧怀贞投资建新院区！？居然是他！？那个传说中要在东区三环外建高档医疗服务中心的投资方！？苏苏不由回望了他消失的方向。
　　晚饭后，萧怀贞打来电话，苏苏对他本人虽有疑问，却不想谈论这些，关于他是来做什么的，苏苏没准备过问。苏苏不提，萧怀贞却先发问了：“苏苏，你上午在做什么？”
　　苏苏回答：“上班啊。”
　　“你有点神不守舍。”萧怀贞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苏苏笑，“还不是因为被你惊艳到了。”
　　听闻苏苏拍马屁，萧怀贞却不买账，语气甚至变得有点严肃，“苏苏，我不会骗你，你会骗我吗？”
　　苏苏呃了一声，才说：“萧怀贞，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较真？”
　　电话那头于是沉默了。
　　苏苏突然觉得自己太不识好歹，但她真不想就梁慎的事再多说什么。
　　最后，萧怀贞好似轻轻叹了口气，“苏苏，什么时候你想找人谈谈，我洗耳恭听。”
　　苏苏道：“萧怀贞，这话不适合对你讲。”
　　“为什么？”
　　“因为要放得下，才能拿得起，而我对过去越是介意，对你我而言就越是障碍，不是吗？”苏苏笑笑，“萧怀贞你也要相信我，这种事情我并不是应付不来。”
　　“好。”电话那头萧怀贞回答得很干脆，笑声软软的，很快他就问苏苏，“今天遇见你时，你在做什么？”
　　苏苏答：“干完活儿，正准备去吃午饭。”
　　“上午忙吗？”萧怀贞简直是和她闲聊了。
　　苏苏想了想，“挺忙的。”
　　“苏苏你喜欢这个职业吗？”萧怀贞那头十分安静，他好似十分专注地和苏苏聊天。
　　苏苏道：“喜欢。”
　　“不觉得累？”萧怀贞轻声问。
　　苏苏答：“还好。”
　　“现在医疗环境不好，工作里有没有觉得委屈？”电话里持续传来那人低柔的嗓音。
　　苏苏想也不想，简单道：“没有。”
　　“真没有？”
　　“选择了，自己受了就是，管它委屈不委屈？”
　　对话至此，萧怀贞又沉默了，苏苏见他不说话，也安静不语。
　　最后还是萧怀贞先开口道：“苏苏，你就没什么要主动和我说的吗？”
　　苏苏一怔，“我最近话不多。”
　　“嗯。”萧怀贞声线里带了鼻音，有点闷。
　　苏苏再默了默，“其实我以前话挺多。”
　　“嗯。”萧怀贞还是闷闷的。
　　苏苏开始挠头，“萧怀贞，我话很多的，别鼓励我讲，一讲起来，会多到你烦。”
　　那人却终于笑了，缓声道：“苏苏，你说吧，我想听你说。”
　　苏苏很为难，“那说什么好呢？”
　　萧怀贞道：“比如，今天碰着谁了？说了些什么话？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谁敢欺负你……”
　　“等等！”苏苏打断萧怀贞的喋喋不休，嘴角抽了抽，“这么多问题怎么回答得过来！？”
　　萧怀贞低沉的笑声里不全是稳定，还带着些悦耳的清脆，很矛盾的感觉，但让人舒服，他问苏苏：“第一个问题，今天碰着谁了？”
　　苏苏清了清嗓子，“你还真不死心。”
　　“我想和你聊聊。”萧怀贞十分坦然，“不是不信任你，苏苏，我是想和你聊聊，随便什么事都好，好的一起分享，坏的帮你分担。苏苏，你也该信任我，我并不是应付不来。”萧怀贞的自信是一种从容平和的自信。
　　苏苏犹豫了下，慢慢回答：“遇见梁慎了，还有他的新欢笑笑。”
　　萧怀贞嗯了一声，不多话，由苏苏自己选择怎么讲下去。
　　苏苏道：“有点尴尬，我觉得不自在。你知道别人在你面前秀恩爱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刺激人的。”
　　萧怀贞仔细听着，默不作声，并不打算打断她。
　　苏苏继续道：“在早晨的电梯间里遇到的。我们医院平时内外科的上下班时间错开了半个小时，因此虽然楼上楼下隔得很近，但咫尺天涯，根本不会碰面。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我最近运势太强劲，故意整我的？”
　　“你最近运势强劲吗？”听到这里，萧怀贞唇角不由噙着浅淡柔和的笑意。
　　苏苏反问道：“遇见你难道还不算运势够强劲？”
　　萧怀贞柔声道：“苏苏，你看，你也说自己运气不坏，会遇见更好的人，而且也真的遇见了，不是吗？”
　　苏苏切了一声，“萧怀贞，你有够自恋的，给你根竹竿儿，你就滴溜溜地窜上了尖。”
　　萧怀贞在电话另一边轻轻笑了笑，他说：“苏苏，我不是自恋。平心而论，我觉得自己还行。是你说我是一只又骄傲又优雅至今还没被人成功染指的极品金凤凰。”
　　听着萧怀贞用端敏的语调说完这么纠结复杂拿腔拿调的一堆话，苏苏终于笑了。
　　好心情的结果是，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的早上，苏苏乐呵呵地一上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一大捧惊悚的白玫瑰。
　　在周围人的怂恿下，苏苏迟疑地拿起花朵间的绿色小卡片，上面是赵体的小楷，同萧怀贞本人一般赏心悦目，写着：“我足以与你相配”，如此自大猖狂的言语，叫苏苏一震，扶着护士站的大理石台面，勉强站稳，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克制住自己不掏出手机对萧怀贞发飙！
　　偏偏此时还有人在一旁道：“白玫瑰也！这个应该不便宜吧？看起来好精致，一点也不像住院部楼下买的那些花篮！”苏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又一人接过话去，“这个看起来真的好高档唷！”苏苏想说不，但旁人完全无视她 ，继续议论道：“哇，这年头还真有人送花也！好多年没见过这种把妹场面了！诶，白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啊？”苏苏汗颜之余又茫然，有人指着她手中小卡片道：“我足以与你相配，也就是说除了你没人配得上我，哇靠，这送花的人，相当之猖狂唷！”苏苏听闻，更加汗颜。还有人道：“我最喜欢EASON的白玫瑰了，歌词写得真好！”“怎么唱来着？”“怎麼冷酷却仍然美丽，得不到的，从来矜贵！”苏苏想，大姐你们这是跑题到哪里去了？
　　人群兴致不减，苏苏捧着一大束花，赶紧逃离。到了休息室，匆匆把花放好，换了白袍，可临出门前，苏苏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那花束一眼。
　　奶白色的花朵被重重包裹于银色的纸衣间，系着一只艳冶销魂的红色蝴蝶结，于清雅之中添了几分柔媚。那些花朵或是初放，或是含苞，枝枝饱满，棵棵带露，掩映于浓绿的叶片间，有一种玫瑰独有的倔犟清新之美。
　　无人之境，苏苏停下脚步，折回去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瓣，指尖传来娇嫩滑腻的感觉。苏苏喜欢花朵，很喜欢，看着这些倔犟绽放的花儿，唇角的弧度慢慢地变得柔软，不为萧怀贞送花的举动，而为他挑选的这些花儿，这些看似脆弱却竭力坚强并且盛开得如此自在的花儿。苏苏想，自己应该和那些花儿一样，努力绽放，就算被拦腰折下，也要在生命尽头努力绽放！曾经也那么勇敢的自己，如今到哪里去了呢？深思之余，她大概明白了萧怀贞送花的用意。
　　这一天因为那捧招摇至极的白玫瑰，苏苏不得不蹭到大家都下了班，才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出现在连廊，想去到对面人少的九号电梯下楼。一路无人关注，苏苏长出一口气，顿觉轻松，岂知她刚穿过地下停车场，便见马路对面萧怀贞含笑伫立。有那么一瞬，苏苏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但来人几步到了她面前，满意地打量着她和她手中的花束，笑了笑，“苏苏，还好你没把它扔掉。”
　　苏苏抬头，见萧怀贞乌黑的双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随口问道：“为什么要扔掉？”
　　萧怀贞笑，“你饿不饿？”
　　苏苏道：“我要回家吃饭。”
　　萧怀贞还是好脾气地微笑，“那我送你回家。”
　　苏苏瞧了瞧手里的花束，再瞧了瞧萧怀贞笃定的脸，不由败下阵来，“你是故意的。送这么一大束花，让我怎么回去？骑车不方便，坐公交简直是找骂，出租车现在也不好找。萧怀贞，你是故意的！”苏苏再强调一遍。
　　萧怀贞仍是微笑，“所以我说，苏苏，还好你没把它扔掉。”
　　苏苏佯怒的脸也板不住了，看了看萧怀贞身后，好像又是一只新的黑色大怪物，笑问道：“你换车了？”
　　这是苏苏第一次问起萧怀贞的车，他挑了下眉，“我以为你从来不在意。”
　　苏苏道：“虽然我不太懂，可好歹你每一只车都风格鲜明，还是不容易混淆的。这部又是什么？”
　　萧怀贞其实很怀疑苏苏弄得清楚每部车之间的区别，但还是笑着回答：“Continental GT。”
　　果然苏苏一脸迷茫，点点头道：“好看。”
　　萧怀贞摸摸她脑袋，柔声道：“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
　　苏苏乖乖上车，将花束放在后座。
　　窗外华灯初上，远处高楼浮动一点一点昏黄的灯光，那是苏苏一直企盼的属于家的灯火，带着一种治愈系的能熨帖人心的温暖，是无论何时都守候原地，等你归来的执着。苏苏每次看到这个城市的夜景，都会感慨，都会觉得心底有一处变得十分柔软也更加脆弱。这时侧头看萧怀贞，他正专注开车，下巴的线条有些紧绷，唇形却很放松，斑驳的光影里红色的唇瓣显得尤为柔软动人。苏苏移开目光。
　　萧怀贞送苏苏到楼下，苏苏下了车，萧怀贞在车里对她静静地笑，苏苏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只说了句：“谢谢，再见。”
　　萧怀贞点点头，并不动作。
　　苏苏说：“我看你走。”
　　萧怀贞摇头，勾了一点身子，对苏苏讲：“你先上去，我自己会走。”
　　苏苏觉得这样僵持不好，抿了下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怀贞笑了，“先上去吧，不用担心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苏点点头，对着萧怀贞微笑，“路上小心。”
　　“好。”萧怀贞笑笑，目光稳定澄净。
　　苏苏转身上楼，在十四楼的电梯间忍不住往下看，竟然看到那部黑色的大车子仍然停在楼下，车窗半掩，维持着苏苏离开时的样子，看不到萧怀贞，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是在稍作休憩，还是也在这样默默看着对方？
　　苏苏眼里是明月当空万家灯火，以及在这灯火中，和她一样期待着能彼此牵手交付脆弱和信任的男子，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注视着没有立刻离开的车子，苏苏微笑了，也不管萧怀贞是不是能看见，对着他的方向使劲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回家。
　　夜阑人静。
　　回答在心。
　　你有心愿未了吗？
　　你相信“一生一世”吗？
　　你曾深信有个人永不背叛你吗？
　　你有试过不顾一切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吗？哪怕一次？
　　看到任何精彩的电影、书画、表演……好想同谁一起分享吗？
　　很累很累，要听过谁的声音才肯睡呢？
　　你明白“泥足深陷”的快感吗？
　　在哪一刻，你没有力气矫饰，也顾不上面子、尊严、冷静、理智、性格……呢？
　　你会为一个人痛苦、屈辱、受难、灰心、倾家荡产、一无所有……甚至自杀吗？
　　你有为一个不值得的人长夜不眠吗？
　　你试过某天一转身，才发觉睡在床第边的人，抑或爱情，不知消失到何方再也找不到吗？
　　你最近一次开怀大笑是几时？锥心痛哭是几时？
　　现在，有人等你回家吗？
　　而你，在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