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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突然出现的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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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静静地洒进来,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珍贵,即使它并不那么温暖。我半眯着眼睛,把盖住下半身的毛毯往上扯了扯。坐久了,脚上的那股冷气能从脚踝一直窜到脊背。

      我怕冷,屋里的暖气从十一月份就开了,还开得很大,可是,脚趾还是冷,时不时会蜷起相互摩擦取暖。脑袋枕在垫在后背的大抱枕上,我嗅了嗅,空气冰冷,里面什么也没有,甜的,酸的……全没有,空荡荡的,寂寞得想要人嚎叫一嗓子。

      他刚走几分钟吧,我却感觉时间已经过了一两个小时,他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得快嗅不到了。

      想念他的手在我的腿上按摩的感觉……指腹上浅细的纹路均匀地压在皮肤上,指间有稀疏的汗毛,指下是单薄的皮肉。他的手很温暖,在灵巧的按摩中,那迷人的热度从指尖传递到我的神经与血肉里,令我忍不住轻轻颤栗。

      这个人,说起来跟我的关系好遥远。自从一年前我父母出了车祸去世之后,他就住进了这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他自称是我的远方表哥,到这个城市工作,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就顺便住在了我家。

      这一顺便就顺便了接近一年,不过我一点也不反感,因为我也因为车祸双腿骨折,在医院的病床上待了两三个月,之后还得时常去医院做康复治疗。

      他就是在我住院的日子里出现的。

      想起那些灰色的日子,父母去世,我孤单一人住在特护病房里,一天到晚待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双腿被打上石膏吊起来做牵拉,见到的人只有医生和护士,还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护工。

      已经不记得那天的天气了,似乎是一个下午,已经过了新年。医生查过房,护士打过针,护工也不在。单人特护病房里极其安静。我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看了会儿精美的奢侈品广告,屁股坐得有些痛,撑着床褥想略微挪挪,就从腿部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痛。咬着牙忍住不叫出声来,我的脑门出了一堆汗。喘了几口气,疼痛之后是潮水般的疲乏,让我昏昏欲睡。

      十六开的铜版纸杂志放在手里很重,我把它放在被子上,歪了脑袋,眼皮越来越重。

      手指还放在书页上,却没了力气。

      没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也不知道杂志已经从我的手中滑出。恍惚间,感觉自己的手很暖,像是被什么包裹住,忽然而至的力量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有个陌生男人坐在我的床头,二十出头,黑发黑眼,五官轮廓很深,皮肤很白,一眼看去,我还以为他是混血——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手被他握住。

      “你是谁?”我问,视线碰到他嘴角浅浅的笑意,想要挣动的手滞了一滞,对方掌心中的温暖源源不断地流入我的脉络。

      他笑得理所当然:“我叫凌风,是你的远房表哥,尚璇。”

      “什么?凌风?远房表哥?”我重复了一下,同时极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叫这个名字的亲戚——好像没有找到。

      他了然地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把我家的家谱从曾祖父那一代一个个说下来,直到这一代独生子的我——尚璇。最后他解释自己是爷爷的弟弟的小女儿的儿子。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我妈?”他问我。

      这么复杂,我简直快被这种弯弯绕的关系弄晕了。不过,既然是亲戚,我也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摇摇头:“你刚来这儿是吧?有没有找到房子?抱歉,我现在不方便招待你……”双手撑住身体,我不想以一个懒散的姿势出现在亲戚面前。

      凌风连忙扶住了我:“哪里需要你来招待我?你这个样子,恐怕还要在医院里待上一段时间。”

      我不好意思地点头,重新靠了下去:“医生确实说过还要住上几个月,恢复还要看情况。”

      “伤筋动骨一百天,幸好你年纪轻。”凌风说,很自然地放开手,又十分熟稔地拿了水果刀开始剥苹果,“我刚来这里,还没找到房子——不知道住在你家方不方便?”

      在轻轻的“嚓嚓”声中,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摆弄着水果刀,果皮与果肉愉快地分离,一半红一半黄,旋转成一圈一圈,很是好看。香气也随之扑鼻而来。

      我蓦然一愣,想起父母已经在车祸中去世,留下的几处房产里除了出租的之外,就只有我现在住的房子,一百八十平米,四室两厅——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住了。

      多一个人也没关系吧?

      他看着手中的苹果,我看着他浓黑的睫毛。

      心上被轻轻一拨,“有什么不方便的呢?”我笑着说,话语中却多了几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羞涩,“以后可能还会麻烦凌风表哥了。”

      这大概也存了让他顺便照顾我的念头。

      而他确实也把我照顾得很好,于是我在医院里待了两三个月就出院了。出院的那天,凌风推来了一辆电动轮椅,按钮在扶手上,操作起来非常方便。

      “小璇在恢复期间就用轮椅吧。”他笑着说,抱我坐上轮椅,教我使用按钮。

      自他来我身边几天后,对我的称呼就从“尚璇”变成“小璇”。我感觉挺别扭,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名字前带个“小”字,岂不是很搞笑?向凌风抗议过,可他说“小璇”比“尚璇”好听多了,我拗不过他,只好随他这么“小璇”“小璇”地叫。他说我比他小,叫“小璇”绝对没错。

      听多了,我有种模糊的感觉,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我很快就熟悉了按钮,继而驱动轮椅在病房里转来转去,边转边看正在整理物品的凌风。他先把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全装进了一个袋子里,然后再清理床头柜里的东西。将碗筷,水杯,衣服等等收在不同的袋子里,弯下腰在床头柜里掏了掏,拉出一只红色的毛线袜。那毛线袜跟成年人穿的一般大,用普通的粗毛线织的,织法粗糙,有的地方甚至冒出了线头。

      “这袜子是你的?”凌风笑着问我。

      还透着十成十新的红袜子在他张开的手掌里显得格外滑稽。

      “嗯,你把它放进袋子里就行了。”我装作不经意地说,驱动轮椅转到病房外。

      进了家门,一股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久没回来,无论是地板上,还是家具上,全部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窗户还保持着上次离开家的模样——紧紧闭着。

      仅仅是出去旅游……谁知道会出现那种事?

      轮椅缓缓滑入偌大的客厅,我摸上电视墙一角亭亭玉立的滴水观音。优美的叶片依然青翠,然而这屋子永远少了两个人。

      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痕,可是一旦往回看,就会看到满头鲜血的双亲,还有那一刹那刺耳到简直物化的撞击声,四溅飞散的玻璃,好像全世界在一瞬间嘶叫着涌向自己,以最惨烈、最丑恶的面孔……我禁不住捂住脑袋,似乎一块碎玻璃倏地刺入思维。

      那种锐痛将过去切割得支离破碎。我看不清。

      “小璇,你想吃什么,米饭还是面条?冰箱里有火腿,饺子,还有几把青菜。”厨房里的凌风突然叫我。

      他的声音仿佛具有洗涤的力量,迅速洗去痛感,我的大脑顿时一片清明,随后立即发现凌风其实并没有来过我家。他一直在医院照顾我,连钥匙都没有碰过。

      “吃饺子吧,好做。”我一边说,一边转进父母的卧室,想着也不用另外给凌风收拾地方,这里稍微收拾一下就让他睡好了。

      饺子很快就好了,在饭桌上热气腾腾地呼唤着我。我却有点局促地开口叫刚在厨房里忙乎了半天的凌风:“我想去洗手。”

      凌风立刻就明白了,跟着我进了卫生间。

      人有三急,如果不是因为腿上还打着石膏,我是绝对不会让别人帮忙的。最初在医院的时候,无法下床,就尿在小便壶里。

      之前面对的是护工,我很窘迫,后来换成表哥凌风,我更窘迫了。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手提着小便壶,目光坦然,见我磨蹭,便诚恳建议:“要不要我帮你掏出来?”

      我的脸蓦然地一烫,虽然都是男人,但是这个实在……我只好抖抖索索掏出家伙,往壶口一送。那时断时续的水声几乎能让我的脸滴下血来。而凌风的神色始终平静,在我结束时打了个冷颤后便施施然提了小便壶进卫生间。

      后来腿稍微好些,在我的坚持下,在他抱着我坐在马桶上之后就迅速退出卫生间,等我方便完,再叫他进来。虽然较之前少了不少窘迫,但是偶尔会因为裤子拉链挂住了毛,双手无法拉下裤子只露出半片屁股这种龟毛小事叫凌风进来。总是看着他清澈的眼眸猜测,要是换了站在马桶边的是我,我肯定会笑掉下巴——可凌风怎么一点异常的反应也没有呢?

      也许他是我的表哥,比我年长的缘故吧。

      凌风一手搂住我的后背,另一手托住我的大腿,我则勾住他的脖子——他就把我抱起来了。

      与他的脸颊如此接近,我几乎能看见他白皙皮肤下浅青色的血管,蜿蜒纵横。密如翎羽的黑色睫毛。还有他颇有肉感的耳垂。每次看到,我都想用手指估量估量它的厚度。

      不过,只能想想而已。

      原样坐在马桶上,凌风对我说:“我出去了。”

      看着他走到外面带上门,我知道他肯定在门外,当我叫他的时候,他就会进来。

      又过了些天,拆了石膏,一步步做康复治疗,到后来,医生让我扶着人慢慢走。

      实话说,在轮椅上坐了这么久,腿从最初的肿痛到后来的酸麻,这种难受的滋味都尝过了,我也想下地重新使用长了二十多年的双腿,刚刚吃力地将脚往前挪了半寸……脑中蓦然出现一声刺耳的嚎叫!我的脸煞地一白,冷汗顿时渗出脊背。我抓住扶手,有些惊恐地盯着轮椅前方的地面。

      我的腿会不会再断一次?

      双腿一点劲也没有。

      “试着活动你的腿。”医生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X片表示你的骨头愈合情况很好,断骨间的碎片也没有了,这也表明你可以下地行走。试试吧,看看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

      我确实该逐渐恢复普通的行走,坐在轮椅上这么长时间,生活中的不便也是处处可见。我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双手使劲撑住扶手,准备迈开受伤之后的第一步。眼前忽然出现两只手,一只是医生的,一只是凌风的。

      双臂被他们稳稳托住,我鼓起勇气迈开第一步,脚还未着地,却似乎听到了骨头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

      “我不要……”声音几乎不成调。我徒然失去所有的力气,身子一矮,被身边的两人大力拉住。

      “我不要……腿很痛……”被扶回轮椅后,我惊魂未定地开口。

      医生马上就反应过来,问:“是哪里出了问题?腿很痛?”

      我点头,回想刚刚差点出现腿骨再次断裂的情景,心有余悸。

      “不会啊。之前检查神经反射都没有问题。”医生不解地说,又捋起我的裤管,他的手指顺着腿骨上一点点捏下来。

      “痛吗?”医生边捏边问我。

      我摇头。

      医生还是不太明白,抱着双臂思忖片刻,便说:“可能是长时间没有运动,肌肉出现了萎缩的趋势。我建议在康复治疗的同时配合肌肉按摩,对早日下地有好处。”

      医生的建议一出,凌风就每天有事没事就给我按摩双腿。有时隔着裤管,有时直接接触皮肤——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触到皮肤,那热度几乎令我立时战栗。从一侧的脚掌开始,慢慢向上,小腿,大腿,十根手指灵活得仿佛在弹钢琴,,每一寸皮肉都在他的弹奏下发出快乐的鸣唱。那手指一直到达大腿根部,似乎要在那里燃起一团火。下半身只穿着裤衩的我终于抖着舌头叫他:“凌风表哥,另一侧。”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再次去医院,双腿的感觉比以前好多了,但是看着坚硬无比的地面,我始终迈不开腿。

      医生只好摊手,让我过一段时间再进行下一阶段治疗。

      回去后凌风就问我是不是害怕。

      我找不到别的答案,就点了头。

      他后来没说,还是照旧给我按摩双腿。其他的时候我就坐在轮椅上,活动范围:户内户外。

      就这么一年就过去了。

      我始终没有下地走路。

      凌风去了很久吧,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吧?我望了一眼窗外闪耀着红光的天空,转到阳台上,朝楼房下的道路张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突然出现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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