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话 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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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很大。雨水在玻璃门爬出一道道扭曲的痕。刚出炉的面包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樊彤用了十二万分的自制力忍住偷吃的欲--望，耐着性子将面包在玻璃柜中一个个摆好，调整成最完美闪亮的角度，贴好价码牌。一切就绪，樊彤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点十分。
门被粗暴地推开，风卷着雨水趁机洒了一地，又在瞬间被挡在了门外。裹着全身套雨衣的客人踏进面包店，湿透裤脚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黑色的直柄雨伞尖端往下淌着水珠，很快被吸进地毯里。樊彤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在门口铺了厚厚的吸水地毯。不过，又套雨衣又打伞，这位客人是多怕淋湿自己啊。
“欢迎光临。这些都是新鲜出炉的，客人请随意挑选。”美味的面包让樊彤心情颇佳，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微微上扬。
客人的雨衣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帽檐下一双凌厉的眼睛，在看向樊彤的时候微微一闪。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很漂亮，像加勒比海海水一般勾人的绿色。在对上那双眼的时候，樊彤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微微痒了一下。
“我不买面包。”声音仿佛大哭过后般嘶哑难辨，分不出性别。
“那么，您请随意使用小店的桌椅。我们还提供冷热饮品，如有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说。”樊彤微笑，从储物柜中拿出一个长塑料袋过去帮客人装滴水的雨伞。
“我自己来。”那人一把抓过塑料袋，却没有装伞。也不进去坐，只是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一言不发。
大概，只是来避雨的。樊彤耸耸肩，拧了块抹布出来，将桌子和凳子擦了一遍，然后从杂乱的储物间翻出拖把拖地。
等到樊彤打扫干净半个面包店，停下来休息，那人依旧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雨还在下，而且下得更大了些。敲打在地上，发出如同接受出现问题的老式收音机般嘈杂的噪音。
“她没有来。”
“什么？”樊彤看向那位客人，他却并没有看她。
“她不会来了。”他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雨伞突然发出吱嘎一声响，断成了两节。樊彤顿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白先生做完面包就出门了，涉先生不在，樊彤突然意识到此刻店里只有她一人。
“虚伪的人类，约定对他们来说如此廉价，责任心这个词在人类的语言中毫无意义。”嘶哑的声音语气很平淡。樊彤却觉得浑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竖了起来。
“也……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一定。而且今天雨这么大，说不定交通条件限制……”樊彤小心翼翼地说。
“耽搁了十年多？”平淡的声音稍稍上扬。
樊彤噤声。
“我，要去找她。”那人突然转身盯住樊彤，“我很早以前，就想去找她了。”
樊彤后退了一步，紧紧抓住拖把：“那……那就去呗。”
那人却不动作，只是垂下眼：“十年前我死的时候，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雨。”
樊彤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是一抹，形状极好看的薄唇勾出的讥讽而美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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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巴士的喇叭声将樊彤吵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指甲突然变得又尖又长。她吓了一跳，赶忙翻手提包找指甲刀，她还记得昨晚那个诡异的客人，那一抹漂亮又可怖的笑容，而且，她为什么会在去另一个城市的长途巴士上？她对此竟然没有一点记忆！
终于找到指甲刀，可是，剪不下去！怎么也剪不下去！樊彤一瞬间紧张了起来。出了……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双手不受自己控制了？
巴士到站了。樊彤还在惊慌失措中，自己的身体却突然站了起来，优雅地下了车，然后，快速奔跑了起来。
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樊彤要哭了。她试着转了转头，可以！可是身子竟然还在朝前跑！
而且，刚才在一晃而过的服装店大穿衣镜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还是她樊彤，而且还穿着面包店的白色店员服，吃多了面包的圆滚滚的脸上，却有一双，谁都不能忽视的，美丽至极的，绿色的眼睛……
樊彤还没来得及惊恐地尖叫，就摔倒了。她撞到了电线杆……
头看着左边，身子却朝前跑，撞到东西是必然的。
“看前面。我赶时间。”嘶哑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身体在同时站了起来，不顾全身疼痛，继续开始奔跑。
樊彤自然是认得这个声音的。她完全不敢不看前面。却也完全忍不住恐惧的泪水，索性瞪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樊彤，一个全速奔跑，并嚎啕大哭着的女人。
路人们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了怜悯。大概，是失恋了吧。
半个小时候，樊彤一边哭着，一边打晕了两个高档小区的保安闯了进去，敲响了二楼一家住户的大门。敲了半晌，无人应答，樊彤抽噎着对自己脑中的那个人说：“或……或许出门了……”
无人回应，不过她的身体重新下楼，然后在樊彤的惊呼声中，跳进了那户人家半开的窗子。然后，樊彤发现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紧接着直接全身酸疼无力瘫软在地。
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脸，是一个可爱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或者更小。
“找她。”脑中的那人说。
樊彤瘫在地上不动，她根本站不起来。只是抽噎着：“客人啊，我们无冤无仇，您法力高强的何必为难我呢？您可能没关系，我打人和擅闯民宅都是犯法的啊！都不知道有没有监视器拍到，呜呜呜呜，您好歹给我蒙个面啊……”
“别哭了，找到她，做了我想做的事，就放你走。”
樊彤心中忽然一紧：“你想做什么事？”
那人停顿了半晌，嘶哑的声音更低了些：“杀了她。”
抽噎声停了一瞬，重新变成嚎啕大哭。“我不想杀人啊！别用我的身体杀人啊！”
脑中的声音淡淡地说：“不听话，我就吞了你的魂魄，霸占你的身体。唔，这样还更方便些。”
嚎啕声戛然而止。只剩四处翻找的噪音。
天色暗了下去。樊彤翻遍了四处，终于在主卧室的床底下发现一本相簿。
“找到了。她确实住在这里。”樊彤捧着相簿松了口气，又开始纠结着怎么样才能不杀人，却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樊彤心跳都要停了。她正想着躲哪儿去好，要不要大叫提醒来人快跑什么的，身子却自发地一跳，从窗口飞出去，钉在了窗户旁边的墙上。
“屋子怎么这么乱？咦，你翻了照片？”男人的声音问道。
女人看到桌上的相簿，眼圈马上就红了。
男人凑过来，看到照片上的女孩，一愣，揉了揉眉间：“都走了一年多了，你别这样。”
女人甩了包，抱起相簿，突然大哭起来：“我别这样，我别这样？难道死的不是你的女儿？她才刚过二十一，谁让你给她买车的？都是你的错！你害死我女儿，是你害死我女儿！”
男人不再出声，只是紧紧抱住女人，任由她捶打和哭闹。
窗外，樊彤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从墙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里。
午夜，樊彤气喘吁吁地赶到面包店，还没进去，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白一把提了起来。
白嗅了嗅她的脖子，不满地哼了一声：“竟然还能被附身，人类真是弱小。那种程度的灵体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看到白的出现，樊彤突然安心了，笑道：“白先生在太好了！不用一个人了。”
白撇了撇嘴，又哼了一声。
“是我考虑不周，只当她能进我们的店，却忘了小饭毕竟是人类，不该让她独自看店的。遇到这样的事，小饭怕是吓坏了吧。”涉推开门，朝樊彤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温暖的笑容和关怀的话语让樊彤感动得就要泪流满面。是啊是啊，她很弱小啊，下次千万别再让她独自看店了！
“连店都不能看，要来有什么用？”白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舔了舔嘴唇，“最近好像瘦了点，不如还是趁脂肪比例高的时候让我吃掉吧。”
正在感动地樊彤瞬间惨白了脸。她要减肥。立刻，马上！
“别吓唬她了。”涉好笑地瞪了白一眼，朝樊彤说道：“别怕，今天白还四处炫耀他有了崇拜者呢，不会舍得吃了你的。”
“涉，你闭嘴！”白的脸红了一瞬，又板了起来。
“你跟涉签了契约，就是我们店里的人了。虽然废了点儿，也不能由着阿猫阿狗都来欺负。”白哼了哼，手拂开樊彤的额发。
樊彤抖了抖，白不满地按住她：“别动，说了不吃你就不会吃你了，怕什么怕？”
说完，俯下身就在她额间轻咬了一口。痒痒的，却不疼。
白的眼睛很漂亮，眼瞳不是纯黑色，而是带了点棕褐色。咬她的时候，眼睛半闭着，敛去了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倒有些青涩的温柔。
樊彤的脸有点红，正想着要不要低头娇羞一下，转眼就看见白消失在眼前，重新出现在不远处，然后朝自己扔过来一把菜刀！
如此惊悚的画面，飞过来的菜刀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然后就着刀面反射，樊彤看见自己额头上突然出现两个发光的字母，“啪”的一声，菜刀被字母发出的强光弹了出去。
白环着手点点头：“这样就没问题了。”
樊彤手脚并用地冲过去捡起菜刀，然后对着刀面拨开自己的刘海。
除了先前那个漂亮的S，又多了一个潦草狂放的字母B。
SB？SB？樊彤真要哭了。她宁愿要M也不要B啊……这店的名字就够傻了，为什么自己也要顶着这两个傻字母啊！再联想起最近的遭遇，樊彤的眼睛瞬间就红透了。
“嘁，感动成那个样子，真难看。”白一掌拍在樊彤的脑袋上，走进了面包店。
“看起来白还是很重视你这个崇拜者的。快进来了，还要继续做生意呢。”涉微笑着揉了揉樊彤的头。
樊彤擦了擦眼睛，委屈地爬起来。
涉打开门的瞬间突然回头：“啊，刚想起来。你昨天算是旷工。扣一翎。今天迟到了，扣半翎。所以你现在的欠款是121.5翎。好好工作吧。”
樊彤：“……”杨潜你个混蛋害老娘落到如此田地我恨你一辈子！
此刻，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杨潜再次翻身掉在了地上，不过睡得依旧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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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橱窗里，小猫们挤在一堆，圆滚滚，胖乎乎，小巧的耳朵和看上去就软绵绵的触感让路过的女孩再也挪不动脚步。
“妈妈，我想要一只猫咪！”女孩拉了拉妈妈的手。
“不行，养猫可麻烦了，我和你爸爸每天都要上班，你要上学，谁来管？”
女孩扁了扁嘴，却贴在玻璃橱窗上不肯走。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隔着玻璃抚摸着里面的小猫。小猫们也看到了她，一只小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紧接着，所有的小猫都开始叫。一声声勾得女孩心痒难耐。
“我现在在放暑假啊，妈妈，给我一只猫咪吧！给我吧！给我吧！我会好好养的！我保证！”
“不行。走了，回家。”
“我不走！我就要买！”女孩甩开妈妈拉她的手，转身冲进宠物店。她今天刚得了这个月的零花钱，她想要一只猫咪，一只软软的，毛绒绒的，咪咪叫着的小猫。
女孩的妈妈终究没能拦住女孩。这孩子从来都是这般倔强，自己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耍赖大哭撒娇，这孩子得心应手。
就如以前那些美丽的花裙子，漂亮的玩具一样，女孩想要猫咪，女孩得到了她的猫咪。
黑白花纹，软软暖暖，有着极漂亮的绿色眼睛的猫咪。女孩叫它乖乖。
接下来的一个月，女孩每天都跟乖乖腻在一起。到哪儿都抱着它不放手，睡觉也将它搂在怀里。女孩子最喜欢亲它湿润小巧的鼻子，她每天都要亲好多次。挠挠它的肚子，捏捏它的爪子，喜欢得不得了。
“我最亲爱的乖乖，我好喜欢你哦！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女孩抓了抓它的耳朵。
乖乖的绿眼睛很亮很亮，它轻轻叫了一声，舔了舔女孩的嘴。
女孩开心地笑了，声音里全是欢喜。
乖乖眯起眼，蜷缩进女孩的怀里。
暑假并不长，学校很快开学了。女孩对养猫的兴趣也并不长，她很快不再天天和她的猫腻在一起了。女孩是兴趣广泛的孩子，她学过钢琴，绘画，长笛，古筝，她玩过泥塑，陶艺，浮潜，攀岩。虽然每一项都没有持续很久。
养猫是个很需要耐心的活，每天给小猫喂食，清洁，清理粪便，还要抚摸和关爱它，女孩的兴趣过了，终于开始厌烦这些繁琐的工作。
“早就说过叫你别养，我和爸爸可不会帮你照顾猫，我们工作很忙。”女孩的妈妈在女孩开始抱怨后如此说。
女孩开始不满，小猫什么都不做，每天只知道撒娇和睡觉，自己却要照顾它。而且女孩最近偷偷交了个男朋友。她正希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他腻在一起。他对猫狗这些毛绒绒的动物过敏。每次见他她都要认真清洁，以免粘上那只猫脱下来的毛。
好烦，好烦，不然送人吧。女孩这样想。于是她忽然欣喜了。王叔叔的女儿正想要一只猫咪，上次她来自己家里的时候看着乖乖眼睛都在发光。不过当时女孩很宝贝乖乖，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对了，就送给她。女孩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她终于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地用纸箱装好乖乖，出发去王叔叔家。他家在G城，需要搭乘两个小时的长途大巴。不过女孩不嫌麻烦。她正要甩掉一个大麻烦。
乖乖在箱子里轻轻叫，女孩拍了拍箱子：“别叫。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王叔叔家里没人。
敲了半天门的女孩站在门口有一瞬不知所措。是了，她来之前竟然忘了给王叔叔打个电话。她掏出手机，却看到男朋友发来的短信。他竟然也在G城！女孩幸福地眯起了眼，默契。对了，G城有一个很大的主题乐园，正好可以一起去！
女孩兴奋异常，她看了看手中抱着的箱子，只犹豫了一瞬就放在了门口。
“乖乖，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女孩心情很好，她破天荒地再次亲了亲乖乖的小鼻子。“我留个纸条，王叔叔他们回家了就会带你进去的。我有空就来看你。”
她摸了摸乖乖的头。
乖乖伸出舌头，想舔一舔女孩的手，可是没来得及。女孩在那之前就开心地跑开了。
女孩终于见到了她的男朋友，她度过了一个幸福难忘的下午。她再也没有想起要给王叔叔打电话的事情。所以她也不知道，王叔叔一家早就搬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一片要拆迁，改建一个购物中心，开发商已经谈好了方案，住户都已陆续迁走。
那只被留在原地，封在纸箱里的小猫，每日都在等着有人来将它抱起。亲一亲它湿润的小鼻子，摸一摸它毛绒绒的头。它每天凑在纸箱上的小洞前大声地叫，希望有路过的人将它放出来，它好去寻找主人。它每天都想着女孩说过的话，等着女孩来看她。
它不记得自己叫了多久，只是终于有一天，发现叫声已经沙哑地几乎听不见，眼睛已经看不清，身上也没有任何力气。可是它还在叫，一声又一声。
一个暴雨的晚上，叫声停止。它死了。它不记得自己是因为死了不能再叫，还是因为死之前就已经叫不出声来。
它的尸体连着纸箱一起被推土机碾过，在建筑工程推进中被埋入了地下。
可是它还在等，还在原地等，一年又一年，等着那个承诺过要来看它的女孩。
它也想过去找她，可是它被束缚在尸体附近，并不能离开。
尸体上面早建起了商业中心。每天，来往着，穿梭着的人群。
某一日，一个男孩跑向一个女孩：“你还在等啊，他叫我跟你说，你们分手了，他不会来了。”
它终于意识到，是了。她不会来了。她丢掉了它。不会再来了。
恨。强烈的恨意充满了全身。它发誓，它要是再见到她，一定会杀了她。
杀她之前它要问她，为什么不来看它？为什么要把它送给别人？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么？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可是为什么当知道她已经死了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呢？
“其实，你只是想再见她一次吧。”那个人类如此说。
呵，原来，只是想再见她一次么。
或许，真的只是这样的吧。
等了这么久，不论思念还是愤恨，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变。
只不过，想再见她一次而已啊。
第一话 等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话 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