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六欲浮屠

89、小聚

　　“吴邪。”闷油瓶沉默片刻，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你说的对，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也一样。”

　　吴邪一愣，跟着就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有些事只能他自己去处理，去做决断，是吗？比如……比如关于他家族的过去，关于他们正在追寻的所谓真相？

　　“可是，小哥！”吴邪握紧他的手，急匆匆地说：“可是这件事性质不同，太复杂，也太危险了，你一个人能力毕竟有限，我想帮助你。”

　　况且，还有梦境中那亦真亦幻的场景……吴邪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事实上，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担心闷油瓶的状况，也越不敢轻许他任何东西，害怕一个不慎，就是同意了他撇下自己独自去寻求真相的要求。过去已有过太多次，前一秒，闷油瓶还面对着自己，下一秒，他已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像蒸发在阳光下的一滴水，再也找不到痕迹，除非他自己决定出现在吴邪眼前。这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吴邪的噩梦，让他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即使两人已如此亲密，他也明白，只要命运不打破，只要他们所求的真相没有给予满意的回答，两人就永远没有过舒心日子的那一天。

　　“我知道。”闷油瓶回过头，看着吴邪，静默的眼睛里似乎有星辰碎屑划过，“归根到底，这是我的事，还有……”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做一个难以描述的决定，片刻后，他又说：“如果我做下某些选择，那是因为我是唯一能做选择的人，这些选择只与我自己相关。我不在乎任何人知道后怎么想，但是你，吴邪……”

　　“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听出他话里的犹豫和孤寂，吴邪心头一痛，立刻开口——这不是附和或安慰，事实上情况就是这样的，不论闷油瓶在他们寻找的真相上做出什么决定，那都是他自己能做，也只有他能做的。旁人没有任何立场说三道四，张家的事太复杂，太奇特了，任何一个局外人都不应该去插足和改变，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他突然意识到闷油瓶刚刚问自己结婚的用意，很明显，不论自己和闷油瓶如何亲密，自己如何全心全意想让他抛开命运过人的生活，命运始终紧随着他。只有他自己才能对张起灵的人生做出选择，而这个道理，对自己也适用。

　　每个人都有他必须独自去承担和面对的事，有他必须独立做出决断的转折和岔口，就像自己不结婚，虽然是因为心里爱着小哥，但绝不会搬他出来应对家里的诘问一样。

　　“只要你的选择不是再度离开我，消失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就行。”吴邪把另一只手放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紧紧握住。

　　闷油瓶微微摇头，说声不会，然后揽过吴邪的肩，往他唇上吻下去，厮磨间，吴邪听见他模糊地说：“谢谢你，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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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时间似乎被拉长，又似乎被压缩，有时吴邪觉得它们过得很快，有些时候又显得沉静而绵长。伤势已痊愈，虚弱的身体也基本养回来了。闷油瓶没再提出下斗，每天守着他过日子，要查的东西也还没收到回复，盘口上风平浪静，真刀真枪的搏斗和人心吊诡的倾轧都暂时消失了，这让吴邪在安定中又感到一丝不安。

　　人在黑暗里走得久了，站到阳光下时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产生浓烈的不安全感。吴邪不知自己现在这样是否属于神经过敏，他想可能是最近孜孜于寻找真相，精神上绷得太紧导致的，于是跟闷油瓶说要不咱们出门玩一趟？他觉得小哥对旅行是有好感的，一想起在西藏时，听说当年闷油瓶看见个漂亮的湖，被震撼得眼睛都湿了，吴邪就有点心疼。他这辈子，恐怕一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没享受过人间的诸多美好。对吴邪的提议，闷油瓶不置可否，只说你安排。就在吴邪考虑去哪里的时候，解语花联系了他，说要来杭州一趟，上次那对玉卖出去了，顺便看看吴邪恢复的情况。

　　“我很好，你放心。”电话里吴邪这么说，解语花在那头笑开了，说你成家我还没送礼呢，怎么也得过来一趟。听到“成家”两字，吴邪起先没反应过来，正想分辩我哪儿成家了，话还没出口，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隔着电话耳朵就开始发烫，嚷嚷你又瞎开玩笑，我跟小哥，我跟小哥没有……

　　“迟早要有的。”解语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笑意，“本来以前我还想，要咱们吴邪结婚，该给嫂子带什么见面礼？现在看来，倒是得给你备点嫁妆，是吧，亲爱的。”

　　“你……你他妈去死吧！”吴邪头上“嗡”的一声，知道自己又被小花玩笑了，对着话筒就开始骂，说你好歹一文化人，怎么也跟那胖子一样学得越来越嘴贱了。他唧唧歪歪说个不停，那头回应他的，只有解语花好听的笑声。

　　吴邪不是脸皮很薄的人，脸皮再薄，道上混这些年，也早就是铜墙铁壁一块了，不过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在这些老朋友好兄弟面前就是硬不起来，摆不起任何吴老板的样子。每次跟他们一说笑，自己似乎就还是当年那个愣头青，还是那么天真，还是那么白纸一张的吴邪。

　　其实这样挺好的，他想，我依然是吴邪。

　　这时，闷油瓶从后堂走出来，吴邪瞥见他身影，跟解语花说声稍等，捂着手机叫住他，说小哥晚上小花过来，咱们一起吃饭吧？我定楼外楼。

　　“好。”闷油瓶略微一顿，很快答应下来，等吴邪挂断电话，才又说：“瞎子刚联系我，说今晚也过来。”

　　“哟，赶巧了，正好一块儿。”吴邪兴奋起来，黑瞎子也是个好玩的主，大家都有段日子没见了，能碰头聚聚更好。想到这儿，他拨通胖子电话，说快来杭州，楼外楼都定下了。胖子一问情况，就在那边嚷起来，说天真你不早通知胖爷，胖爷已经给人绑架走了，这会儿人在机场，要往广东去。吴邪问他什么情况，胖子说另有安排，于是也不勉强，闲扯两句，约定下次碰头的时间就挂了。

　　当晚，吴邪早早放王盟回去，四人在楼外楼灯火通明的包间里坐定。美酒斟满，菜肴一道道上来，少不得又是吃喝，又是聊得火热。席间，解语花和黑眼镜都问起吴邪身体恢复的情况，但也同样都避过了一些可能至今无解，也容易导致尴尬的问题，比如他在那下面到底经历了什么，这让他们的谈话露出一些小心翼翼的味。吴邪现在已不会回避那些问题了，但知道他们是好意，也不多提，就说身体早没事儿了，小哥把我照顾得挺好。

　　“哟，哑巴还会照顾人？”黑眼镜揶揄道：“我还想一定是小三爷洗衣做饭的三陪他大少爷呢。”

　　“差不多。”闷油瓶淡淡的说，吴邪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声明没这回事儿，小哥该做的都做，他们有分工的。

　　“人两口子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解语花喝口酒，笑嘻嘻的转头问黑眼镜：“你这次过来，不是又要拐带哑巴张去下斗吧？我跟你说人家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考虑更多。”

　　“哎呀，那怎么能。”黑眼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是担心吴邪，怕自己把张起灵弄走了遇到什么危险，赶紧说：“不一定的，就是来跟哑巴张谈谈，他有兴趣再说。之前我们在西南那边看好一个斗，他答应跟我走一趟的，上次……上次没去成。那地方不难的，比我们以前去过的容易多了，解当家放心，免费帮忙我好意思让人家去卖命吗？你们黑爷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说完，他压低声音，跟闷油瓶谈起那斗的事，吴邪坐在一旁，听得不是很真切。这些道上彼此熟知的高手们，在技术性问题上往往有自己的一套，交流时也会用暗语，两人之间懂就行了，不会让参与之外的人听出太多东西。

　　听不明白，吴邪就去看闷油瓶的脸色，他看起来似乎确实更严肃了一点点，毕竟是在谈正事。黑眼镜继续说着，手在桌上轻敲，偶尔指点一下，闷油瓶面无表情，几乎一言不发。看了几秒钟，吴邪也懒得关注了，跟着和解语花谈话，两人闲聊几句，吴邪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忙的事，问他说我发给你的邮件，那匣子上的花纹，有什么进展吗？

　　解语花摇头，说我不是搞学术的，目前还没有明确答复，不过那天有个民俗学者跟我说，这有点类似于回文的表现形式，你知道吧，回文锦那种东西，无始无终，你以为它开始的时候，其实不一定是开始，结束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结束，整体上看，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起点和终点，不是线性的表达方式，而是一种……他顿了顿，是一种更立体的东西了。

　　回文么？

　　吴邪一愣，突然想到那个梦境，那个自称是最初的张起灵的人说，张起灵永远不会消亡。

　　瞥眼闷油瓶和黑眼镜，两人还在谈，说得很认真，估计还得扯一阵。吴邪吸口气，拉拉解语花，压低声音在他旁边说：“我最近精神不太好，有个事儿绕得头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