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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南巡之途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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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暖花开的季节。
皇帝出巡,阵仗自然非比寻常,延绵的队伍浩浩荡荡,自大通桥登御舟顺运河而下,飘扬的明黄绸带、御船行驶于白云蓝天和绿水之间,威然壮观。
此番以视察河工为主的南巡,为康熙的第三次,也是唯一一次奉太后而行、随驾皇子最多的一次南巡。
多少次改朝换代,也不曾改变黄、淮河几乎无间断的连年溃决,下游地区时被淹没的状况。
康熙文功武治,今边锋靖,四方平,悬日不决却耗费库银巨多的黄淮水患就成为今时治国安民的头等要事。去年七月,永定河新成,更坚定了康熙欲彻底整治黄淮的决心。
胤禩此番随驾出行,如重游故地,并不像其他的随行人员那样饶有兴致。反而颇为低调,也多是与向素来平和无争的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及年龄较小的胤祯胤祥为伍,交流些路上见闻;或者有时拿来些治河方面的书册一读,当然还少不了按时去太后安。
胤禩读那些书自然不是为争表现,只因上一世他便对其略有研习,却因那时忙于朝堂权势的算计经营而束之高阁,不曾学以致用,为利民利国之实事。如今,许多事情已先有预测,不需费心劳力去揣测权衡,或许可以用余下的精力应该去做并能做到却没有做的一些事。
康熙一向强调以孝治天下,如今仿古之先贤奉母出游,更是向四方之臣民躬身实践彰显其仁孝之道,以可笼络民心。是以皇子们对太后更不敢表现一点轻慢之心,每必请安侍奉。胤禩对这位太后自然没有什么感情,倒也不至于对一个老人有什么忤逆之心。所以他也很好表现了一个孝顺孙儿该有的样子。
胤禩坐在龙舟内,凭窗遥望,黄河浪水滔滔,两岸青山绿树,草长莺飞。景致虽美,但舟行数日,入眼皆是此般景象,再如何极致的美景也要看腻了。
胤禩收回视线,净白修长的手指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低头又看起来。
春日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在胤禩身上洒落一片和煦柔和,愈发显得青年温润儒雅,眉目如画。
胤祯坐在旁边,目光落在他白净柔和的侧脸上,从墨眉,朗目,秀挺的鼻,至弧形好看的嘴唇,有些瘦削的下颌,最后回落到唇上。淡粉色的双唇,在光的阴翳里显出一种莹润,唇角噙一抹柔和的淡笑,胤祯看得脸不知为何有些发热了,觉得那像是最美味的一片点心,让他有想去尝一口的念头。
正怔愣,突然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十四弟,哪里不舒服吗?”随之额上印下一片清凉。
胤祯一惊,见胤禩侧身看到,眼里有一丝担忧,贴在他额上的手移开,在胤禩自己的额上贴了贴,才略带点疑惑问道“不是发热。脸怎么红了?”
胤祯回过神,捂上自己的脸颊,热得有点发烫,有些心虚地看一眼胤禩,扭头看窗外,支吾道:“唔,日头照的。”
胤禩抬眼看天,时至正午,空中一轮春阳艳照,河面水波潋滟。
看一眼胤祯微红的耳垂,遂点头,“那便把窗帘子拉上吧。”说罢视线再次落回书页上。
胤祯靠窗看了一会,水天相接,两岸堤岸千里,河水欢畅奔流,浓荫翠绿,芳草如茵。
风光美如斯,胤祯心里却想,还是八哥好看。
复转身,见他的八哥又在看书,温和的目光拂过白纸上一个个墨字,突然对那本书有点不服气,靠过去,小手啪一声盖在打开的书面:八哥,陪我玩会嘛。”
“又调皮了。”胤禩拿开他的手,淡笑:“在船上,莫非想玩水?”
二月阳光虽然和煦,但河水却是冰冷的,胤祯没想要自虐,黑眼珠一转,“我们下棋吧。”见胤禩有些犹豫,哀求道:“每回跟十三下都是我输,好没面子。八哥的棋艺那么好,教教我,下次我一定要赢回来。”
胤祯和胤祥年纪相仿,自去年起一同在懋勤殿受教于康熙钦点的师傅法海;因两人之间有一个胤禛,胤祯跟胤祥相交中便常常起了争强好斗之心,总觉得要胜过胤禛,便是下了胤禛的面子。
随驾的虽还有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但年龄的差距放在那儿,和不太来,便只有胤祥了。船上几天,两位小阿哥几次斗棋,胤祯完败,自然气馁,又听胤祥说他的棋艺是胤禛教的,心里便更不服气了。
本来只想要胤禩多关注自己的,这么一想,却下定主意,要认真学会八哥的棋艺,不可再输给他四哥的徒弟。
胤禩看他认真起来的表情,了然的笑笑:“八哥便教你,一点让你五天之内赢过十三弟。”
胤祯高兴地拉胤禩分坐于一旁的小方几两头,摆上棋盘,把白子棋篓推到胤禩面前,自己抢了黑子点到棋盘上。
卯足劲极其认真地学了四日,胤祯便自觉棋艺大有长进,便想去跟胤祥检验一番。
得知胤祥正在康熙处,便兴冲冲跑去了。
“胤祯,急急忙忙的,找皇阿玛又有何事?”康熙对进门的胤祯说道,脸上有慈和的笑。对位聪聪明勤勉、性格最肖自己的十四阿哥,康熙总是不自觉的多几分喜爱。
“皇阿玛,”胤祯行了礼,看了看旁边的胤祥,回到:“儿臣是来找十三哥下棋的。”
“朕才听胤祥说,近几日你跟他下棋都是输。”康熙略带揶揄口气说。
“输了就要赢回来。”胤祯毫不迟疑地回到,“而且,现在要我输可没有那么容易呢。”
康熙对他傲然不服输的模样点头,“那就给朕亲眼看看你怎么赢吧。胤祥,你就和他在此下一盘。”
半个时辰不到,一局棋便下完了。
胤祥带着惊讶说:“十四弟,士别三日,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这回平局不算,过两天我们在下,我到时一定要赢你。”胤祯肯定地撂下战贴,心里再一次钦佩八哥的高明棋艺。
“胤祯过来,给皇阿玛说说,从哪里偷师了,嗯?”康熙也有些讶于胤祯棋艺进步之大。
“八哥教的。”胤祯带着自豪的语气回到,抬头看康熙,一会视线又落到康熙身前的御案上。
“…学得不错。”康熙只说这么一句。
“皇阿玛,儿臣可否借此书一看?”胤祯指向案桌上的《导河形胜书》。
“难得你时刻不忘读书学习。”康熙见儿子如此上进,脸色又和悦了些。
胤祯有些尴尬地说:“最近八哥都看这类书册典籍,儿臣才想到是该多研习治河之理,也好能为皇阿玛分忧。”
“你们能如此作想,甚好。这《河防一览》也一并拿去好好研读吧。胤祥也读一读吧。”
“是,皇阿玛。”胤祯胤祥行礼退出。
康熙看着他们走出去,左手中指一下一下地在《黄河地域志》叩响,深邃的眼睛闪过幽深的光。
二月十二日,船行已至桑园一带,康熙命驻跸桑园,稍作休顿。
胤祯一脸兴奋:“太好了,再船上这么多天,都快闷死了。”
“天天跟八哥下棋读书,确是闷。”胤禩淡淡地说,一贯的温柔平和。
近十天的水上行程对正少年意气的胤祯胤祥而言,确是有些枯闷,但胤禩却非表相上风华正茂的年纪。那段囚禁的岁月,他都能从容忍耐,何论这荡舟黄河的几日。
至桑园行宫,康熙陪太后用了早膳,便在行宫书房召见直隶巡抚李光地。命其带随行官员去视察漳河、滹沱河,并指示,如漳河故道可寻,即可开通引入运河;如运河难容,即取运道之东另开一河,因其入海。
胤禩静侯在一旁,面容平和,心中却在疑惑。
上一世的南巡,启行至返京,于他并无任何特殊发生。
从头至尾,所有人不过绕着他的皇阿玛转。
巡阅黄河,谒明孝陵,至江宁扬州,再渡黄河沿途巡视,返京,一路顺顺当当,没有他的什么事。
“胤禩,听闻最近在研读治河之卷册典籍?”康熙的目光移到胤禩身上,突然问道。
“儿臣只是略有涉覧,尚未深研。”因胤祯拿回《河防一览》二书,胤禩对于康熙知晓他读什么书并无意外。
“无妨。直隶近年屡遭水患,严重不亚于黄河下游,对此,你有何看法只管说说。”话语中略含勉励之意。
自知康熙勤于河务,河道修治之心得才能,自治河能臣蕲辅、治河奇才陈潢后,众观大清之内可见者,与之相埒者无几。寻常之辈在其面前谈治河道说修水利,莫如班门弄斧。
考较吗?胤禩暗想,自知自己那点浅薄微见不足以卖弄谦虚,唯俱所知以告。
神思已定,他小心措词:“以儿臣之微见,漳河与滹沱河故道原各自入海,今两水合流,所以其势泛滥。是以应寻其故道,开通引入运河。若运河难容可于河道之东别挑一河,使之赴海。”声音不急不徐,清朗自若。
康熙脸上露出赞许的笑意,因为胤禩所言于他心中所想相差无几:“有几分道理,看来你确实用了心的。”
“书上所得,未必尽实,儿臣不敢夸言。”胤禩说的是实话,纸上谈兵而已,他可不觉得自己说得有多正确。
“说得对。河道关系漕运、民生,若不深究地利水性,随时权变,惟执纸上之陈言,或徇一时成说,则河工必至于坏。”康熙肃然说道,“既如此,你便与李光地去实地视查一番,想出具体的治理策略,再拟个折子条陈上来。”
“谢皇阿玛。儿臣定当以此多学习河务,以资长进,为皇阿玛分忧。”胤禩诚心地说。
这件差务对他是件好事,离开到一个没有那么多熟识的人的地方,过一种比较不受拘束的日子,或许可以让他摒去重生后那些迷茫无措。
胤祯得知康熙派了胤禩差事,便找康熙请命同去,康熙说他年纪小且不通河务,没有同意。
胤禩费了不少唇舌才劝服了他,并且保证自己不会太久便会与他们会合。
事实亦如此,康熙的旨意便是让胤禩做一番实地勘查,拟出一个确实可行的方略,具体执行不需要他督工。
白日,横江攀岩,涉河滩,探险沟,淌沼塘,掘河沙;夜里,绘制分析河图,撰写整理记录,研讨勘查结果。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胤禩也在漳河边上过了一个多月。
河道修治方略已定,陈条已疏,相关折子明日也将发出,而他也该离开继续南行。
直隶巡抚衙门,附近,一座中等富人宅院,红色大门紧闭着。门前,一个雍容俊雅的少年经过,伫足,片刻后转身走开,身后留下一声轻轻叹息。
“走吧。”少年放下帘子,吩咐霍青,把那两扇红色木门阁在马车外。
少年是将往江南而去的八阿哥胤禩。
红色木门关着的宅院,曾经囚禁过九阿哥胤唐。
复想起日前得到的京城熙云的来信,其中提到四贝勒府的小阿哥弘盼于十三日病殇,弘晖险险捡回一条命,也留下了病根。
南巡出发前一日,胤禩向胤禛提了太医黄远,后来胤禛请了他给弘晖兄弟两诊治。黄远果然医术超群,诊断出弘晖他们所患并非热症,而是由于中了一种平时难以为人察觉的慢性毒而引发的症状。虽尽力救治,但弘盼体质较弱,终救不回;弘晖侥幸,日后也得拖着病怏怏的虚弱身子。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历史,还是要走一样的轨迹吗?
这个地方,如今只是一座温馨的宅院;那个地方,今后还会成为囚禁人的牢狱吗?
绝无可能。
另一边。
十八日起,康熙便轻装减扈,乘舟昼夜前进,巡阅黄河以南各处堤防。
三月初一,康熙视查高家堰、归仁等处的堤坝河工时,见其河工敝坏,召来原任河督董国安、河道冯佑训勉一番,令他们于运河交口处挑浚引河、修建堤坝以赎罪。随后召见桑颜、于成龙、徐延玺等地方官员详加指示治河方略,并命于成龙委派人员从速开浚下河海口。
初六,舟泊高邮,见湖石堤被水津坏,康熙亲自拿着测量工具同众阿哥到河堤湖岸丈量演算,发现河水比湖面高出四尺八寸,便命于成龙速派人查验修理。
十三日,御驾至苏州,因见山东、江南等地方官员为南巡备办船只勤劳非常,康熙便谕示吏部对此众中有因公挂缓、罚俸、停俸、降俸、降级革职留任者,皆予宽免。
未几,康熙亲去祭奠明太祖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