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容成九

37、第 35 章

　　风里刀是被一阵喧闹声给弄醒的，睁开惺忪的睡眼循声望去，只见常小文被几个卫军押入了闻人修帐中。心中暗道不好，飞快地站起身往那边走去，不料却被两名卫军拦在了帐门外。眼珠转了转，风里刀状似不经意道：“闻人将军痊愈了？”见守帐的卫军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们还不让开？耽误了我向将军汇报工作进程，你们担待得起吗？”故意装出凶狠的样子，风里刀死死瞪着其中一名卫军，等着他屈服。
　　僵持了半天，风里刀见那两人没有半点给自己放行的意思，只得退到一旁，另想办法。
　　两名卫军都以为他是打算走开了，却不想看到他身子一晃，躺倒在地。见此阵势，二人连忙上前查看，左摇右晃也不见他醒来，无奈，只好进账通报自家将军。
　　闻人修坐在榻上听着卫军的描述，哂笑一声对常小文道：“看不出来，他还挺上心你的事，既然这样，你便出去替本将军叫醒他吧。”
　　手指绕着发尾转了转，常小文回以妖冶的笑容，“乐意效劳。”
　　感到不轻不重的一脚踢在自己身上，风里刀睁开眼，却看到常小文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爽道：“看什么看，我要不是怕你死了没人替你收尸，才懒得过来。”站起身拍拍衣服，继续道：“他好了？跟你说了些什么？没怪罪你？”
　　颇为神秘地一笑，常小文回道：“明天就知道了。”
　　“切，卖什么关子，早晚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躲过常小文劈向自己的手，风里刀咧嘴笑道：“玩笑，玩笑而已。嗯？少棠去哪儿了？”
　　“出去办事了，你老实点儿，别给老娘添乱。”
　　“是是，小的遵命。”看着常小文回了军帐，风里刀长长呼出一口气，漫无目的地在营地周围闲逛，心里总也踏实不下来。隐约觉得常小文和闻人修之间绝对有些不寻常，但又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
　　五月已接近尾声，越来越热的天气让人懒于思考，风里刀看着那些没完没了向外运送宝物的卫军，心中突然一阵悲悯。近一个月来，每天都看着他们干劲十足地忙个不停，却不知，等东西搬完了，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无意瞥到往地下运送干粮和水的后勤兵，风里刀神色复杂地一笑，默默转开了视线。
　　潭边，一只不知名的鸟从草丛中怪叫着惊起，飞快地掠过水面，消失在群山之后。

　　顾少棠回到营地时已是第二天拂晓，她一身风尘地钻进军帐，随意擦了擦脸，对已经醒来的常小文道：“一天之后，车队就回来。”
　　点点头，常小文扬起一抹艳丽却不无阴狠的笑容道：“你休息吧，老娘今天，便让他们永远留在白上国的地宫里，一个也逃不掉。”
　　心不在焉地听着，顾少棠抵不过倦意，很快便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午时，风里刀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心慌源自何处，回想着常小文刚才和闻人修的对话，顿时心乱如麻。未经深思，便拦住了正要亲自进入地宫的闻人修，道：“将军还是不要亲自进去了，这一进去还要在里面走上几天的路，倒不如在外面等着，让里面的卫军把那传国玉玺和宝剑带出来。”
　　常小文听他这么说，顿时面露不悦，道：“我先祖留下的传国之宝便是可以这样被随意对待的吗？我诚心归顺，你……”
　　闻人修看二人大有吵起来的势头，抬手示意常小文噤声，轻咳两声道：“常姑娘既有心归顺我大明，本将军自是不能怠慢，卜公子不必操心此事，正好本将军可以顺便检查有没有遗漏下的东西。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是。”回身唤来几名镇守营地的卫军，闻人修低声交代了几句，头也不回地进入了通往地宫的廊道。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漆漆的洞口，风里刀一阵气闷，转身一手指向常小文，恶声道：“你、你真是够狠毒，闻人修一再宽容你，你却……好，你很好！”
　　常小文冷眼看着面前那急红了眼的人，漠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所有的事你也有一份，不想他白白送死就去告诉他真相啊，怎么，不敢了？怕自己和顾少棠受牵连了？”冷笑一声，又继续道：“说到底，各有各的私心，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善恶？一人一个说法儿罢了。”
　　无力地垂下停在半空的手，风里刀低声道：“闻人修是个人才，大明朝在新皇帝手里好不容易有点起色，靠的不都是他们这样的人吗？你何苦一直与大明作对？王朝兴废，自古有之，既然现在大明有了回归盛世的势头，你又何必从中作梗，涂炭生灵？再说，杀了这些人，那些财宝，你能享用得心安理得吗？”
　　不屑地笑了笑，常小文回道：“那大明的皇帝一直打压着我们，不断地牺牲我们的利益，他就心安理得吗？别跟我说什么是为了他的黎民百姓。我们鞑靼人也是人，并没有亏欠天下什么东西，既然都是为了求生谋利，那就分不出什么是非对错。生死有命，他们命该如此，谁也怪不上。”顿了顿，她靠近风里刀耳边道：“至于我能不能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些财宝，我还就告诉你，我能。知道为什么吗？”诡谲地弯起唇角，常小文的声音更加轻缓，“像雨化田这种一身血债的人都可以安心隐退，我还有什么不能安心去做的？”
　　风里刀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呆呆地看向常小文，惊得说不出话。半晌，他才艰涩道：“你怎么知道的？”
　　从袖中扯出一张地图扔给风里刀，常小文冷哼道：“地图要收好，不然怎么找得到人？早看出你们关系非同寻常，他若真就那么死了，你还忙叨什么？不过，都是我猜的，要不是你刚刚做出那样的反应，我还真确定不了。”打量着风里刀有些尴尬的样子，常小文补充道：“放心，你不给我添乱，我绝不告诉顾少棠。”
　　趁着风里刀愣神的当口儿，常小文绕过他，踏上临时搭建的木桥，向地宫入口靠近。
　　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刀剑刺穿皮肉的声响之后，石门重重和上的声音响起，风里刀只觉得心中沉郁得很，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直教人喘不上气。捶了捶胸口，仰头看向似火的骄阳，，风里刀伸手捂住被刺得生疼的眼睛。
　　又是几声刀剑破空重物坠地的声音，而后，一切归于平静。风里刀回头看着血肉模糊地倒在常小文周围的卫军，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有些想吐。倏地，他咧开嘴低低笑开，边笑边断断续续道：“哈，哈哈哈……黄金宫？哈哈……是坟墓吧？要不然，怎么能从外面开门进去却不能从里面开门出来？哈哈哈……真好啊！真好……”慢慢转过身，看到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顾少棠，风里刀敛了笑，不再说话。

　　常小文此时也回到岸上，迎向来人。
　　顾少棠瞥了眼不远处的尸体，平静道：“成功了？”
　　“当然。”骄傲难掩地勾起嘴角，“去看看那些宝物？真不容易啊，终于得手了。”转头看向风里刀，又道：“哎，要不要一起？”
　　抬眼看向那两个人，风里刀习惯性地将手往袖中一插，又觉得不太妥当，只好把守垂在身侧，随口应道：“随便。”
　　懒得再多说什么，常小文转身往临时搭建的仓库走去，顾少棠紧随其后。

　　风里刀却仍站在原地迈不开腿，看到她们又毫不留情地杀了看守仓库的卫军，他长叹一声，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金钱、流血，仿佛过去许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江湖，这个是非之地，也确是说不清所谓的善恶。
　　疲惫地转身往营地走去，风里刀自嘲般地一笑，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也是白过。曾经以为有了钱财便是一切，现在真的唾手可得了，反而厌恶不堪，连看都懒得看了。
　　钻进军帐找出自己的包袱和盛放花灯的匣子，风里刀坐到桌边，小心地拿出花灯，细细端详着，脸上全然不见往日的嬉笑之色，倒是生出了几分平和的欣喜与柔情。
　　手指轻轻抚过那行侧锋如兰的小楷，嘴角带上了一丝弧度。

　　将东西收拾好，风里刀走出帐外，牵过两匹马，将包袱挂在一匹马的鞍上，自己跨上另一匹马坐定，纵马到那两人所在的仓库前，瞥见地上的尸体，不禁蹙了下眉。
　　顾少棠听到马蹄声，从仓库中走出来，正对上风里刀的眼睛，神色淡然道：“要走了？”
　　“嗯。”风里刀如往常般嬉笑道：“舍不得直说啊，咱们可以一起走。”
　　“早晚也要分道扬镳，不如就此别过。”转开目光，顾少棠兀自说道。
　　愣了一下，风里刀了然笑开，道：“好，你多保重，后会有期。”
　　缓缓点了下头，顾少棠回道：“但愿。”
　　望着那一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顾少棠目光深远，久久不能回神。
　　常小文从仓库中出来便看到她出神的样子，揶揄道：“舍不得干嘛放他走？现在知道后悔难受了？哎，看开点，有了钱，什么样的找不到？”
　　几不可见地笑笑，顾少棠答：“我接手龙门客栈没多久时，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江湖险恶的人，他居然对我说……”

　　“喂，听说中原有很多新鲜玩意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客栈外狂风呼啸，尘沙弥漫，遮了天，蔽了日，那人却笑得如阳春白雪般动人，乌黑的眸中神采飞扬，让他腰间的和田美玉都失了色。
　　鬼使神差，顾少棠竟有几分动心，颇为心虚地转头看向门外。
　　风止，她答：“好啊。”
　　自此，她看着他变得圆滑世故、精于算计，再不见了当年那让她失神的笑。可她并不在意，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浪迹天涯。
　　然而，世事无常。

　　顾少棠抬头眯眼看了看西移的日头，蓦然笑开。
　　常小文打量着她，皱眉道：“回龙门便是为了等这么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真是不懂你。”
　　止住笑，顾少棠沉默不语，手心中握着的和田美玉依旧光泽凝润。

　　后来，她在岁月的流逝中终于明白，彼时，自己并非是想等一个不归之人，而是想用余生，缅怀自己用情至深的那段年华。
　　江湖故人，寒江孤影，相逢何必曾相识。想来，凌雁秋死前，也是真正懂得了这句话，才终于舍得放开了手，洒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