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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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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文华殿行进,风里刀走在最前面,心里几近凄凉地想着白天从大觉寺回来的路上,王锐告诉自己的话。
“卜公子。”
“嗯?”
“督主让属下告诉您,今夜他便要开始行动了。”
“哦,所以呢?”
“督主让公子您继续假扮他,按信上所写时间到宫门口与江锦成会和,然后与他兵分两路,分别直袭文华殿与奉天殿。”
“我还以为,那封信只是用来哄骗江锦成的,原来他是来真的。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相信我的演技,也不怕我被江锦成识破?”
“属下不知,但属下知道,督主做事向来谨慎,得失也计算的一清二楚,这次督主既不惜血本,那定是志在必得,无人可挡。”
不惜血本。
苦笑着勾起嘴角,风里刀扬手示意将士停下,一队人马整齐地排列在文华殿外,军容肃穆。
静静立于队首,风里刀注视着殿门紧闭的文华殿。他不知道,眼前这座华美的宫殿是否会成为自己埋骨的墓穴。一个向来精于买卖算计的生意人却突然算不清在自己的生命与信任跟那人的野心与承诺间,究竟孰轻孰重,孰盈孰亏。
自己亲手在心上写道,吾将直袭文华殿,挟太子以为质。尔等围攻奉天殿,待吾擒太子而至,令皇上颁遗诏,废太子朱祐樘,继立安妃子朱佑榰为太子。事成,杀之。昭告天下废太子朱祐樘弑父夺位被击杀于奉天殿前,成化帝惜乎痛哉,病发而薨,传位九皇子。如此精心策划,你却对我说“这大明的江山,我要来何用?”你当真以为,我不懂其中道理?事成,皆大欢喜,你仍许我荣华;事败,我便要替你去死。
寒风迎面吹来,风里刀觉得眼里酸涩得很,拔出佩剑,直指长空,闭目,利刃破空,气势如虹,“攻,生擒太子。”
人马分散开来,不断从风里刀身边经过。看着文华殿被包围,为数不多的守卫被自己的人马不断杀死,风里刀缓缓将剑尖戳在地上,垂首。
雨化田,我想知道,对你而言,不惜血本是什么意思。
感到周围似乎安静下来,风里刀慢慢抬起头,只见朱祐樘从文华殿中走出,立于殿前,手上正是雨化田的兵符,自己的人马早已调转矛头。
奉天殿中,朱见深看着雨化田,沉声道:“雨爱卿这是何意?”
“皇上,不瞒您说,自您设立西厂至今,东厂便一直与我西厂有隙,奴婢在职这些年屡遭其所派刺客侵扰。去年秋天,奴婢得知万提督为人所杀,遂一路追查至龙门,不想却遭东厂一众人马和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士设计,身受重创,无法如期归朝,其间又听闻东厂意图染指我西厂,不胜其烦。所幸那时遇到一个人称‘风里刀’的人,竟与奴婢生得分毫不差,奴婢便把他派回灵济宫,以定人心并警示其莫要妄动。奴婢想,现下在文华殿外领兵的人,应当就是他了。”雨化田三分真七分假地把在龙门的遭遇说了一遍,生生给东厂安了个谋害朝臣的罪名。
“如何过去不曾听你提起这事?至于这风里刀,当真与你生得如此相似?”朱见深皱眉,声音里透着狐疑。
“奴婢不敢妄言,皇上马上便可亲眼得见此人了。至于龙门一事,毕竟不光彩,奴婢想,还是不要叨扰皇上的好。”
“哼,这东厂的人真是越来越猖獗了!居然敢瞒着朕做出这等卑鄙之事。雨爱卿,是朕疏忽了,让你受委屈了。”
“不敢,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只是,你的人怎么会跟江锦成的人搅在一起?”
“这就是奴婢接下来想说的了,奴婢之所以知道江锦成起了谋逆之心还要归功于风里刀,若不是他仿冒书信、盗我兵符,奴婢尚还察觉不到东广场一干人等在谋划逼宫之事。奴婢怕打草惊蛇,便差人暗中换了假兵符过去,与闻人统领商议将计就计,于今日将他们一举擒下。”雨化田不紧不慢地撒着谎,眼也不眨。
“闻人,确有此事?”朱见深看向一直未说话的闻人修。
“诚如雨督主所言,臣等是想引江锦成一步步现出原型,当场将他拿下,否则,口说无凭,再让他反咬一口。现今江锦成等人所率之人悉为我京城卫军营中之人,皇上大可放心。”闻人修神情自若,声音平缓。
朱见深点头道:“二位爱卿心思缜密,忠于朝廷,朕心宽慰。只是,雨爱卿,你可有派人去护得太子周全?”
“皇上放心,奴婢早已将兵符交予太子殿下,届时,只需出示令牌,风里刀所率将士都将听令于太子殿下。”顿了顿,雨化田继续道,“依奴婢对风里刀的了解,此人并无野心,许是受了江锦成等人的蛊惑方才与之勾结,奴婢想请皇上恩准事后将他交由奴婢亲自审理处置,以证我西厂清白。”
“好,准了。尔等只需护得太子周全,将逆贼拿下,其它事,朕一概不究。”
“多谢皇上成全。”
“臣还有一事相求。”闻人修拱手道。
“讲。”
“若情形紧急,可否将逆贼直接击杀?”
一阵沉默后,朱见深开口道:“准。”
雨化田和闻人修了然相视,突然,闻人修侧首道:“他们来了。”
朱见深起身,有些慌乱。雨化田见状,道:“皇上稍安勿躁。”斜睨一眼怀恩,“怀公公还愣着作甚,扶皇上出殿,征讨逆贼。”
闻人修率先出了殿门,站在殿前阶上远远便瞧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赶往这边。扬起手示意藏匿于大殿四周的卫军严阵以待。
怀恩此时也扶着朱见深出了殿门,走到闻人修身边,“闻人,你拨给他的兵马怎么如此之多?”
闻人修笑道:“皇上不必担心,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们不会踏上这殿前阶半步。”
说话间,江锦成带领着人马已来到殿下。
朱见深对怀恩使了个颜色,怀恩会意,道:“大胆江锦成,皇宫禁地怎容你放肆!”
“哈哈哈哈哈……皇宫禁地?”江锦成装模作样地看看左右,“怀公公可有看清,这里上上下下可都是我的人马。你们看……”侧身指向远处文华殿方向星星点点的火光,“太子殿下已被我等擒拿,皇上,您还要负隅顽抗吗?”
“你想怎样?”看着江锦成目中无人的样子,朱见深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更加喑哑。
“皇上不必动怒,您只需昭告天下,太子弑君篡位未果,即日起,废其太子之位,改立九皇子朱祐榰为太子。您看如何?”
“放肆!九皇子尚年幼,如何继承大统?你今日口出狂言,犯上作乱,朕当诛你九族!咳咳……”朱见深听得满腔怒火,一口气郁结于胸,险些晕厥过去。
“那皇上就莫怪江某不客气了。”江锦成的手握上腰间的佩刀,缓缓抽出,亮银色的刀锋射出一道寒光,刀剑抽离刀鞘,“皇上,得罪了。”
“闻人修!护驾!”怀恩见状惊呼道。
“嗯?”江锦成闻言,目光飞快扫到侍立在朱见深身侧,一身戎装的人身上,心中暗道不好,方才只顾得意,竟没注意到那人,怒喝一声,道:“闻人修!想不到你竟临时倒戈,妄我和雨化田都亲信于你。”
闻人修亦不甘示弱,放声道:“逆贼!休要胡言!雨督主和我一直与皇上在殿内议事,如何能与你勾结一气?”
“你、你……”江锦成用刀尖指向闻人修,“你还装腔作势些什么?你看清楚没有,雨化田正绑了太子赶来这里。你看清楚!”刀尖一转,指向越来越近的人马。
“江提督,别来无恙啊?”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疾不徐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你我究竟是谁没有看清楚?”
江锦成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雨化田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殿前阶的另一侧,正扬着下巴睥睨着一众人马。火把发出的光茫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轮廓柔和起来,但熔不去那人飞扬于眼尾如凤凰般的不可一世。
“雨化田!你设计我!”江锦成咬牙切齿道。
“江提督,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边说边往台阶下踱去,“你若无心谋反,又有谁能设计于你?而且你看清楚,勾结你的,是本督主,还是他?”抬手直指将将抵达的一队人马。
顺着雨化田的手望去,只见朱祐樘站在最前方,身边站着一个被反绑了双手的人,那人的脸当真和雨化田分毫不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回扫视二人的面孔,江锦成似是明白了什么,仰天长笑,旋即恶狠狠地盯住雨化田,道:“好,好,你很好,雨化田,你为了大权独揽,还真是费尽心机要除去我东厂,好得很啊你!”
雨化田紧紧抿着唇,也不反驳,静立在他面前,冷眼看着这怒不可遏的人。
“怎么?哑口无言了?哈哈哈哈……皇上,您看见了吧?他雨化田才是最狼子野心的人啊!”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站稳,“江锦成,雨爱卿昨日便向朕请辞提督之位了……咳咳……你如此血口喷人,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咳咳……哼,也是,你这逆贼如此犯上作乱,眼里哪还有朕!咳咳咳……”
“皇上!”看到朱见深一口血喷咳而出,怀恩失声叫道,双手搀住朱见深。
朱见深一手撑在怀恩小臂上,一手指向江锦成,“闻人,给朕……咳……给朕把这逆贼拿下!”
江锦成一见这阵仗,登时急红了眼,“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说罢,挥刀便向雨化田斩去。
轻松地革开迎面而来的刀,雨化田淡淡一笑,“你还没明白这里都是谁的人吗?”
说话间,无数把利刃已架到江锦成的颈间、腰间。此时,江锦成哪还顾得这些,暗运内力,震开兵革,再次挥刀袭向雨化田,“啊啊啊!我杀了你!杀了你!”
风里刀原本低着头,但不断听到利刃破空的声音,也忍不住抬头看向雨化田,只见雨化田手中没有兵器,一味只守不攻,好几次江锦成的刀险些划到他的衣服。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又松开,不知何时已经满手冷汗。
二人在阶前一攻一退,眼看就要打到朱见深身边,雨化田有意无意地瞥向闻人修,闻人修会意,转身对朱见深说:“皇上,雨督主身有旧伤,臣恐江锦成狂性大发,雨督主难以抵挡,请求击杀。”
朱见深挥手,“去。”声音嘶哑得有些异常。
闻人修领旨,飞身下殿,看准时机,一剑刺入江锦成喉头。
“咣当。”刀掉落在地上,江锦成睁着充血的眼睛,直挺挺地向后仰倒在地。东厂一干人见自家提督已殁,瞬间慌了阵脚,纷纷跪倒在地。
此时,朱祐樘走上台阶来到朱见深身边,“父皇。”
“樘儿你没事吧?”朱见深握住朱祐樘的手。
“多亏雨督主提前知会,儿臣方躲过一劫。”说着望向阶上立着的雨化田,“只是来袭那人跟雨督主长得好生相似,儿臣险些认错了人。”
朱见深这才注意到阶下的风里刀,缓声道:“也真奇了……咳咳……怀恩,传朕旨意,江锦成及东厂一干人等谋害朝臣,心怀叵测,犯上作乱,勾结行刺,罪不可赦,当诛连九族。即日起,罢设东厂,十年之内,不得复设。咳咳……闻人,把这些逆贼拿下,交由雨爱卿审理,扫清残留党羽……咳咳……”
“臣遵旨。”闻人修一扬手,东厂一众人马便被架到一旁。
朱见深见事情已告一段落,转身任怀恩扶着向殿内走去。
“父皇,儿臣想亲自审理那人。”朱祐樘突然开口,抬手指向风里刀。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朱祐樘,风里刀本人亦是惊愕不已,下意识看向雨化田,却见他没有半分反对之意,眼睑微垂,仍旧波澜不惊。火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
风里刀就这么看着、等着,听不到其他声音,看不到其他动作。一直到人群开始散开,那人终于回首望向自己,用那带着些许温柔的、无奈的、悲悯的、无情的眼神远远凝望着……
月落乌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