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容成九

1、第 1 章

　　已是年末的光景了，宫中四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宫女太监行色匆匆，忙着置备过年用的物什。
　　雨化田从乾清宫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想起方才朱见深的话，雨化田便不觉皱起眉头。自万贞儿死后，朱见深便无心朝政，龙体更是每况愈下，大有随时驾崩之势。而自己此刻大权在握，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都是台面上的话。只是，这盛极必衰的道理他雨化田也明白。若是成化帝驾崩，太子朱祐樘即位，那对自己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想当年万贞儿千方百计想除去朱祐樘却一直未能得逞，如今，即使自己有心暗送东风，太子也不一定领情，这确是个麻烦。思及于此，雨化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眼里一片灯火阑珊之景。
　　这年，却总是要过的。雨化田一展眉，负手又大步往宫外走去。身后的流光溢彩在他的一身清冷中远去。
　　进到软轿中，雨化田一跺轿底，轿夫便抬起轿子平稳前行。雨化田盯着轿帘目光闪烁，想着过年时要打点好的人。依今日见到朱见深的情况来看，自己的时间怕是紧得很，其他人都好说，太子那里明日去拜见一下，自己也好探探他的口风，为今后的发展作打算。正想着，轿身突然一歪重重落地，几声兵刃插入骨肉的声音后，雨化田不禁握拳，周围静得几乎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轿外的风声。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件兵器刺进来，这开始让人怀疑来人的意图。一咬牙，雨化田一掀轿帘探身出去，颈边亦没有如预想中般被架上兵器，可眼前一地的尸体和血迹无不在告知刺客的到访。
　　这哪里像在行刺，倒像在示威。雨化田缓缓呼出一口气，缓步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边，蹲下身翻过尸体，一段剑身赫然插在那死人的眉心上。
　　“啊……”雨化田的瞳孔骤然缩紧，一口冷气吸进胸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走到下一具尸体边——一截断裂的剑身横切入喉管。再下一具——断剑没入胸口……雨化田在几具尸体中间转来转去，每一句尸身上都插着一截断剑。低头沉默半晌，雨化田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环顾左右，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软轿上。风把轿帘吹得一抖一抖，仿佛那后面隐藏了危险的源头。雨化田一步步走向软轿，在离轿门五步远时停住，闭目沉吟片刻，再睁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又归于深邃，一抬手，匕首飞出直刺轿内，伴着轿帘被刺破的裂帛声，轿中传来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和垂死的闷哼声。雨化田并未立即上前检查，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犹如一首低沉的挽歌。直到他看到有液体自轿底流出晕开在地上，才走到轿边一把扯下轿帘。与此同时，一队人马从不远处的提督府奔来。此时，天已全黑下来了，几点火把格外耀眼，雨化田向着来人走去。
　　“属下来迟，请督主恕罪。”来人抱拳跪地。
　　雨化田看着来人，微微颔首，“起来吧。”
　　“谢督主。来人起身举起火把，督主可要先行回府？”
　　雨化田回身望向轿子，“不，过来。”
　　那人执了火把跟在雨化田身侧，停在轿门前。雨化田拿过火把照向轿内，一时只觉得那映在自己眼中的火光似乎已焚烧起了自己的身体，手也不觉开始微微抖动。
　　“督主？督主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跟在雨化田身边的人见他面露异色急忙询问。
　　雨化田听身边的人这么一喊倒是回过神来，“无妨。”将手慢慢探到轿中人的鼻下，指间没有一丝气息，刚刚略有平复的情绪瞬间又在内心暗涌起来。虽是冬季了，雨化田的额角竟冒出了薄汗。猛地收回手，把火把交还到身边人的手中，“你带人把这里清理了，这个人打点好送到侧庭。
　　“是，只是督主，这人……”
　　“嗯？”雨化田一挑凤目看向身边的人。
　　“这人已经死了呀……而且，她、她不是刺客吗？”
　　雨化田缓缓眨了下眼，“刺客？你见过刺客被绑成这样来杀人？”
　　“这、这……不曾见过。”
　　一甩披风，雨化田开口道：“动手。”说完带了小半队人马向提督府走去。
　　雨化田掩在披风下的手握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他走在最前面，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那立于轿边的人看着雨化田的背影突然觉得，即使督主身边跟了再多的人，他也像是在一个人踽踽独行。摇摇头，看了看被绑在轿中，腹部插着匕首的人开始吩咐手下的人收拾残局。

　　回到府里，雨化田屏退旁人，独自到侧庭的石桌边坐下，听着耳边的风声和树叶的窸窣声，抬头只见常小文倚坐在树上，一条腿垂在半空中一晃一晃，她正侧头望向自己。
　　“呵……”雨化田干巴巴地一笑，“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坐着，嗯？督主大人？”常小文摆弄着手上的树叶，依旧是笑盈盈地望着雨化田。
　　“我又不是什么督主。”雨化田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看着常小文，他突然想起在龙门客栈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笑得一脸风情，而少棠也还在，“是啊，还在。”雨化田望着常小文轻轻一叹。
　　“你说什么呢？”常小文看他出神出得厉害感觉不太对劲。
　　雨化田张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叹口气又开口道：“小文，你下来。”
　　常小文从树上一跃而下，到雨化田身边坐下，“卜仓舟，你到底怎么了？”
　　“卜、仓、舟？哈、哈哈，我是风里刀卜仓舟？”雨化田这一笑让常小文警觉起来。
　　“难道不是？”
　　“是……我是卜仓舟……可是，我为什么要做雨化田？啊？你说啊！”风里刀起身抓住常小文的双肩，如魔障了般大叫道。
　　常小文被他的失控弄得措手不及，只好顺着他说：“你是风里刀，不是雨化田，雨化田已经死了。”
　　“死了？他真的死了？”风里刀盯着常小文反复发问。
　　“不是吗？在白上国里。”常小文回答。
　　“错了！他还活着！而且活着回来报仇了！”风里刀嘶吼着，眼睛瞪得滚圆，样子颇为骇人。
　　“啊？”常小文听言，愣住了，“你说……他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里刀慢慢松开手，颓然坐到地上，“少棠……她、她死了……我杀的。”
　　常小文愣愣看着风里刀，“为什么？你杀了她？”
　　风里刀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的脚，断断续续说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常小文蹲下身扶起风里刀坐回石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风里刀把目光聚到常小文的脸上，道：“我想，他选择这时回……”
　　“督主，您的吩咐已经办妥了，人也带到了。”
　　风里刀看到他们将顾少棠的的尸身放好，“嗯，下去吧。莫走漏了风声。”
　　“是，属下告退。”
　　“等等，你叫什么？”
　　“属下王锐。”
　　风里刀点头，扬手示意他们退下。
　　常小文走到顾少棠的尸体边，轻声一叹，“没想到龙门一别经年，再见竟是这般……你们中原人常说的世事无常也就是这样吧。”
　　“呵……世事无常。”风里刀半跪在顾少棠的尸体边，抚上她早已冰冷僵硬的面容，“你说你那时候不跟着我，留在那种鬼地方做什么，整天刮风刮沙，有什么好看的……少棠，我……我为什么不能看看轿子里再扔刀，我是个混蛋……”风里刀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自己脸上，常小文听着那声响心里也跟着一抽。
　　“少棠，你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啊，来，你打……我不还手，你打啊！”说着就握住顾少棠的手往身上打，“你打我啊……我不还手，真的……”
　　“哎，你停下！”常小文拉住风里刀，“你这样她死也不会安宁的。”
　　风里刀一眨眼，一颗泪珠儿滚落，砸在他握着顾少棠的手上，他慢慢将顾少棠的双手手交叠在一起。
　　常小文没有注意到风里刀的手在顾少棠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后他眼里神色的变化，她一时无语，只能默默看着。她觉得，她无法体会风里刀此刻的痛苦，悲痛这种东西从来都难以感同身受，除非亲身经历，否则说什么都显得虚伪。正当她愣神之际，风里刀已站起身，道：“回房歇息吧。”
　　“那顾少……”
　　“我会让王锐将她葬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还有，小文，明日你进宫，回到昭和宫。虽然万贞儿已死，可朱见深心心念念都是她，昭和宫还是被原样保存，而且每日都要派人去打扫，你就回到那里负责打扫，晚上就和宫女们留宿宫中。”
　　“这……”
　　“听我的，这对你我都好。好了，我明日还要去见太子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在风里刀走向庭外时，常小文突然开口：“仓舟……你好像，变了。”
　　风里刀停住，侧了身又迈开脚大步离去。
　　一处侧庭便看到王锐守在庭外，“王锐，你明日去把人埋了，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记得给她好好立块碑。”
　　“是，督主。那碑文要如何写？”
　　“不需要碑文。”风里刀不再多言，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风里刀换下衣服，洗浴完上床躺下，脑子里盘算着明天见到太子要怎么说话。
　　一夜也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