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图记（修文中）》川*子

1、楔子：十年往昔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人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入冬以来最罕见的一场风雪好似将天都戳了个窟窿，苍茫的天地连成一色，只是在这十几里外的远郊，还能依稀瞧见城墙遮掩下的万家灯火。

　　刺骨的寒风卷带着城中的喧嚣欢腾，说来今夜恰是除夕。

　　夜色愈见浓重，连个赶路的旅人也没有，大概都在等风雪过后，气温回升再准备出门。大雪一层一层的覆盖了过往的痕迹，言阳城出城的官道上却听到嗒嗒的马蹄声。

　　人影越来越近，忽的从马上跃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身披厚重的斗篷，覆了一身白雪，而足下却是轻盈有力，少年疾步上前，抬腿踢开树下堆积的白雪，露出早已冰凉的柴火，他微微皱眉：“这么冷的天，少爷你自个也不生个火。”

　　火光一闪，柴火噼啪作响，这才照亮了树下另一个人影，模样是个年轻男子，约莫弱冠之年，拥着厚厚的白貂毛披风，隐约露出一角黛蓝色绢纺长衫，缀着金线绣的腊梅花式。

　　他垂着双眸，白皙的肌肤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好似仙境中一座冰雕，晶莹却显疏离。

　　闻言，男子唇角一抹上扬，轻轻叹出一团白雾，倦懒的声音，音调清幽，竟带着迷惑人的气息，让人一时辨不出男女。

　　“找到人了么，费陌？”

　　被唤作费陌的少年搓搓手，脸蛋冻的通红，摇头泄气道：“在言阳城里跑了一整天，逢人便问，可谁都没听过寒若衣这个名字，少爷你说，该不会大小姐不在言阳城吧？”

　　男子目光一滞，随即道：“一定在的，找了这许多年，也就只剩下言阳了。”

　　他抬眸望向言阳城的方向，也不知是担忧还是困惑，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

　　费陌朝着火堆挪了几步，突然定住了身子，恍然大悟般道：“对了少爷，倒是听不少人说起程府数年前的确是有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当年失踪的程府三少爷带回来的。”

　　男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费陌想了想：“抵不过是八九年前吧！”

　　见男子久久不语，费陌目光一亮，紧张道：“少爷，这女人该不会真是大小姐吧？”

　　男子不答反问：“那现在人呢？”

　　费陌脸色微变，缩着脖子道：“程府守卫森严，刚一开口询问，便被轰了出来，我也不敢行事太过高调，只从邻居那探了几句口风，说是程府三少爷是个病秧子，久病床榻，月前挨不过就去了，程府人丝毫情面也没讲，就将那女的赶了出来，也就前几日的事，天寒地冻的，不知道能去哪？”

　　言语间陡听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吵闹声，有五六个男子骑着马围在一起，声音粗重，极不耐烦：“小崽子，你再不识相，可就不是卖进青楼那么简单了。”

　　只见说话这人腰臂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单薄的衣衫下，露出瘦弱的四肢，早已冻的发青，一头长发凌乱的垂着，遮住了脸蛋，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唔……”女孩挣扎的发出呻吟，极度微弱，但她仍旧拼命的扭动身体，想要脱离禁锢。

　　“走快些！一个小孩子你都搞不定么？”骑在最前面的那人勒住马缰，染着薄怒，出声训斥。

　　带着女孩的男人哑口无言，紧皱的眉头，怒气蓄势待发，女孩看准时机，接连朝着马屁股蹬了数下，马儿受惊，男人的身子也跟着摇晃。

　　乍然间，他惊叫一声，怒喝道：“小兔崽子居然敢咬我！”

　　“扑通！”小人影跌进了雪里，转眼间便被埋了大半，领头的男人不耐道：“还在磨蹭什么！今晚上不把她卖了，你们就等着除夕饿肚子！”

　　“都怪她那个短命的娘，小丫头片子能卖多少钱？”

　　催促中，马儿也显得过分焦躁，忽的嘶鸣一声，朝着小女孩跌倒的地方踩去，众人一时大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前蹄狠狠的踏了上去。

　　雪花纷飞，翻卷着腾起数丈，待到众人拂去身上的白雪，定睛一瞧，不知哪里冒出的一个男人立于一旁，盖住头部的连帽缓缓滑落，一头青丝随意的挽着，他不惊不乱的望着怀中抱着的小人影，眸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几名男子本是山中的土匪，使得几手功夫，却谁也没看清楚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把小女孩救起来的，众人目瞪口呆，僵硬的伫立在原地。

　　小女孩吃力的睁开双眼，口中含糊的唤着“娘亲”，冻僵了的双手紧紧拽着男子的衣襟。

　　男子轻轻一叹：“费陌。”

　　霎时间，一个黑影如风般掠近，一声不吭，赤目的鲜红喷溅而出，眨眼功夫便倒下数个人影。

　　领头的土匪脸色铁青，声音颤抖道：“这位大侠，都……都是道上混的，高……高抬贵手。”

　　年轻男子勾起浅笑，看在眼里，心中登时一凉，竟是一张三分妖艳的容貌，他缓缓道：“费陌，留个活口。”

　　他若无其事的转头望着怀中的女孩，披风盖住她的发丝，轻语道：“别看，睡吧。”

　　“这女孩的娘亲呢？”他声音不大，柔和中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

　　土匪头子愣了半晌，方才惊醒道：“死……死了。”

　　“谁杀的？”

　　“她……她为了护这丫头，自己……自己死的。”

　　“哦？”男子闻言倏尔沉默，一言不发的抱着女孩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咚！”一声闷响，土匪头子应声倒地，包裹着厚重皮毛的脖颈一点一点浸出滚烫的鲜血，顷刻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