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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铁浮屠 下 ...

  •   千年后的历史考题,或许就有这么一道:标志着宋从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的战役,是哪一场?

      正确答案,是绍兴十一年四月二十九,史载宋金西淝河之战。

      此役,金人全身披挂铁甲的重骑兵,三骑相连为一部,二十部为一阵形,浩浩汤汤,铮铮森森一字排开。杀气腾腾连鸟儿都不敢从上空飞过。队伍所过之处,踏石为砾,践草为泥。人之血肉,比其如何?

      若是怯懦的,嗅得空气中的膻铁味,便已胆寒。唯有铜筋铁骨真的战士,沸腾热血,正等着和不共戴天的仇敌厮杀一场!

      背嵬中军“岳”字旗下,岳云已是统帅装束,英姿勃发,胸中眼前,俱有雄兵百万任遣:今日之役,可活脱脱是一场大戏!

      旌旗猎猎,战鼓擂响,两军对阵。

      岳家军先锋得令而出,数万良马骑兵在呐喊声中,率先袭冲。右军闻声也动,以前后包抄之势,如两颗獠牙刺入铁浮屠军阵。

      金人队伍不乱。似等着要生生坳断它们一般————从马身到骑兵头顶,全是生铁重甲,刀枪难入!

      烈日当头,两方精锐混战一阵,金属之声不绝于耳。岳家军虽然勇悍,却也渐渐将陷入金人重骑包围。制统见状,当机立断令擂鼓后撤。

      大宋的旗帜队伍,缓向南移。镇定有序。不太远处一条河流,名西淝,如玉带蜿蜒,阳光闪烁。

      最是战后饮马好地。完颜宗弼当然心中有数,他轻视我大宋骑兵为图轻便穿的都是皮甲————这可不是以卵击石吗?怎是对手?那岳飞不在,咱到底要给这岳家军一点颜色看看!

      完颜氏自持王牌军,下令追击占据水源地。而自金人重甲骑兵开始向宋军方向冲来,我方的后撤步履,便显得有些纷乱。

      都是血肉之躯,谁会喜欢被铁蹄碾压而过?

      军中最怕溃乱,岳家军令边退边弓箭还击,可惜,箭雨穿透不了铁甲,就像轻飘飘的稻草无杀伤之力。于是,我宋军更显慌乱,已有人马,弃了沉铁兵械,只为负重轻,马蹄更快。

      金人是一鼓作气了,越发得意忘形在马背上吆喝,又鸣金,队形展开,马蹄踏得地震雷鸣。到底是自负“不战至百十合,何以谓马军。”

      前部一支宋军骑兵已奔至河边。慌慌张张一如金人曾熟悉的那些溃众。这帮急着逃命的人,渡河之前更是扔了一地的兵器狼藉旗帜,幸而水并不深,中军人马狼狈趟水而过,连岳家“帅”字主旗都晃晃悠悠几欲栽倒。

      慌乱中,宋军余部不及渡河,几成四散狂奔之势。

      金人见状哈哈笑,猖狂之态或是想起了靖康年间,宋守军贪生怕死,一触即溃?

      片刻后,汹汹追兵已至,金军自持兵强马壮,并不将这小河放在眼里,高头铁马,过河追击自然容易,更展开队形,一字排开,纷纷涉水,有“投鞭断流”之势。

      铁浮屠三骑一部,在水中浮动屹立。阳光刺眼照在其上,黑金一片,真真凶悍沉固如李天王手中托的铁塔。

      只是,待到了河中央,变故突起。

      马匹越行越吃力抬不起蹄,突然一头栽倒在水中,嘶鸣不起。马背上的人,跌落河内又像被卡住了,身披沉重铁甲怎么都站立不能,咕咚咕咚河水不断灌入口鼻,挣扎着转眼就要溺毙。

      接二连三,马匹纷纷踉跄失足,骑兵下饺子一般跌入河水,金人惊恐大呼救命,可后面的队伍也像被施了法术,紧跟着重蹈覆辙,一串串儿粘着像被水鬼勾了,无论如何不能从水中起身,人仰马翻不住扑腾。

      再要救援,同样下场。铁浮屠竟未有一骑能渡河。

      一时间,长长的河道内,满坑满谷塞满了渡河不得的金人重骑,上不来岸,出不去水,有短命的已经像秤砣一般沉在浅水之下翻白眼。这般能不能看清楚,水底所藏?

      磁铁石。西淝河几百米长的河央底,全都堆满了磁铁石。活像一口大瓮,请君入,炖沸腾。

      金军大乱,以为妖异,扔下人马救不得,余部踉跄狼狈后退。这时,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他们以为溃逃的大宋岳家军,调转马头,向此方向杀来————哪里有丝毫畏惧之相?

      杀!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背嵬骑兵,如长虹贯日,锐不可挡!

      蓝天碧野下,大宋骑兵再次冲入铁浮屠阵中,人吼马嘶弓刀翻飞,钩镰枪,盾兵刀,钩刺马蹄子——-一匹马倒地,相连系的铁浮屠便如同戴上了镣铐,绊手绊脚机动不得。那正是,“千户新丧,将军复没。尸踣巨港之岸,血满砾石之窟。”

      战场之上,士气,勇悍,已全在我大宋一方。

      完颜宗弼此时才捶胸顿足,指天大骂宋人阴狠。他不知磁石,只以为是在水中下了毒,故意诱他们下河。可骂也骂不了多久,红了眼的眼珠子就只盯着一处,继而咽下好几口唾沫。

      主帅岳云哪有渡河?渡河的只是假身幌子,此刻,他身先士卒,手持双锥枪,一枪便扎透一骑喉咙。杀得似蛟龙横扫魉魅,□□青骢战马,汗血如浆,马蹄矫健辗转,与主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攻守自如。

      此时,又有几十骑背嵬军勇士刺翻了铁浮屠,驱马与岳云阵营近身配合。完颜宗弼死盯着那一圈人----对方目光悍勇似也正冷冷睨视着自己方向。

      完颜宗弼心中咯噔一下,火光电石间脑子里想起了从前刘豫的下场,不正是厮杀中,被此人冲到跟前,取了首级吗----一个血糊糊的脑袋被顶在枪尖上,目眦不信,张口惊悚的最后表情……

      心思混乱间,完颜宗弼恍惚瞧见的是自己的脑袋,他再咽一口唾沫,飞快扫一眼战况:引以为傲的大金重骑兵,已十不存三。若是,若是再留……

      他满心不甘愤恨再盯了一眼那岳云,终于,早已心惊胆颤的左右合扎亲兵,听得元帅咬牙切齿的声音:撤!

      战势斗转星移,轮到金兵溃败,真真正正一窝蜂向北逃去。然而,重骑兵有所长,也就必有所短。三匹马相连哪有一匹马跑起来快?

      岳家军乘胜追击,此役重铁兜鍪的铁浮屠,终未能脱身,全军覆没在这西淝河。

      我收到预料之中的战果,又是爱,又是骄傲,笑得龇牙咧嘴,更洋洋得意地想,此回云儿的战绩,可盖过了前世的岳飞!

      兴冲冲入得岳家军营,只见缴获存活下来的金人战马,膘肥体壮一匹匹正在编号清点,除了溺死的,战死的,总共还余下五千三百余匹。这,可是一等一的好马啊!

      更有,从金人尸首上剥落的,沉铁盔甲护膝头罩等,又有武器马镫,堆积如山。本着拿来主义的精神,科学研究的态度,这些武器装备,都会由军中的匠人一一评估比较优劣,好的改良高仿,劣的统统熔炉,更能够,充当试验品:比如我大宋床弩,多少米距离外,能穿透金人甲胄?

      -----这些,连同大战经过,全都要详细记在宋史,岳云列传中。我心道。最好,就不要再有岳飞传这种东西了,提一笔他是岳云亲爹,也是个能打仗的人,算够义道。

      岳云已归营。听说他先探视伤兵去了。我略一思索,微微一笑,命令内监将御营携带的赏赐财帛悄悄运来军营,明日交由云儿亲自分配。

      等待中,我观察打量一番这营房,再摸摸床上的布衾,冷不防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香囊来。

      这红锦鲤粉碧荷花药囊,正是我去年端午前,赠与岳云贴身佩戴的。一年过去,里面的药香早就淡了-----正发怔,突然听得帐外脚步声,我忙将香囊塞入原处,转身用淡定的笑容,面对他。

      “官家。”

      我见他甲胄端正,却满是血污,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心痛神色来。

      他脸上脏污未洗,一双眼睛最是剔透晶亮,微微一笑开怀道,“官家莫急,我武艺高强,只受了些皮肉浅伤。这血迹,都是金人的。”说罢,将头盔摘下放在案上,人自胸腑间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睫微澜,如有所待。

      年轻的元帅,大胜之后,志得意满。只是胸中依旧盘庚谋划着其他,待我举动。

      我暗暗攒紧了指尖,告诫自己千万别忍不住,给岳云卸甲。

      他见我垂眼不动,便自己解开系带,将污了的身甲、披膊一一卸下。猛一见他袒露胸腹,肌肉均韧却横亘了几道血痕,而他胸前贴身挂着,幼时我送他的那枚狼牙符。岳云低头,如待珍宝般,小心翼翼攒在手中摩挲----越发显得狼牙洁白灵动如谁龇牙暗笑。

      我胸中一窒,慌忙转过视线避开,疾步冲着帐外大喝道,“来人,速速传医官来,给岳元帅清洗包扎!”

      岳云在身后凝视着我。似是,微微扬唇。

      医官为岳云清创时,他仍然袒露着上身。我心虚气短不敢细瞧,只能盯着案上那件满是血污的甲胄外袍----干涸的紫黑血块已经把这原本锃亮晶莹的护心镜,给污得面目全非。这是怎样的一场血战啊,赢官人这名头,正是血雨腥风中淬炼出来。这辈子,这辈子----万万不可毁了!

      心思笃定间,医官抱着药箱堪堪告退。帐内又徒剩下我与岳云二人,以及,金疮药的淡淡苦香味。

      岳云安静坐着,开始擦拭自己的头鍪顿项,眸光明亮。见他迟迟不肯披上衣衫,我侯了一刻,心里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干咳一声,轻道,“云儿,如今还不到夏日,莫要着凉了。”

      “云儿?”

      他眼光澄澄看着我,“药渍未干,恐污了衣衫。我先不穿。官家,莫非你怕瞧见我身上?”

      我脊梁上冒出一层薄汗来,忙道,“朕怎会怕见伤口……云儿,你总不能一直这般,朕,朕与你拿件干净的衣服候着。”

      他嗯了声,浅浅一笑,目示床边的一个藤条箱子。“有劳官家。”

      气氛如此,我愣是没敢借势说,“所以云儿你身边一定要有妻子照顾朕才放心”这话。只飞快开了箱子,忍着他专注瞧我的目光,翻了翻:都是浆洗得干净的戎装袍服。有宫中材质针线,也有岳府女眷的手工,我从中挑拣出一件透气柔软的细棉里衫。

      岳云接过,我死命抗拒那个伸手触碰他眉梢面颊,再一路沿着喉结颈脖轻抚下,直至半掩衣襟内的念头,更将脑子里,一副副只要我想,就唾手可得的画面抹杀掉。

      岳云披衣一笑,“天色不早,官家不若在我帐内用膳?”

      我连忙说,不了。

      他哦了声,竟环胸一抱,下逐客令道,“官家日理万机,那便早早回御营去吧,小臣不远送。”

      我抬腿要走,走得门口到底还是放不下心,转头又叮嘱他道,“云儿饮食上注意清淡些,羊肉就罢了,朕,朕晚膳送几道合你胃口的菜来。”

      岳云仰头直笑,一副我果然拿他没办法的神情。那副模样,活似一朵花热烈绽放,完全笃信,自己的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铁浮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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