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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坑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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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世赵构为了治疗他的不举之症,吃了不少御医开出的药丸。当然这人心理无能萎靡胆怯,吃多少药物都像水泼到沙子里毫无用处。后来我为了掩人耳目装不行,那些药也照样开----天长日久,是些什么我都记住了。
人参二钱,鹿茸二钱,肉苁蓉三钱,紫河车一钱,巴戟天一钱,鳖甲一副,这六味药材熬制出一种深红色的蜜丸,就是据太医研究出来,治“萎哥”的良药。
我盯着手中握着的薄胎白瓷瓶,目露得意----满满一瓶,都是我偷偷打发皇城司密探,去临安药铺中按照记忆里的方子,特意熬制的药丸。它,就是整个圈套的关键道具。
绍兴四年十二月三日,岳飞风尘仆仆自鄂州赶来,请面圣述职。我则安排韩世忠以“为官家献寿”的理由,献上在鄱阳湖营造的新式战船----岳飞果然羡慕好奇,又因岳家军也要增设水师,他不出我意料之外地,令儿子岳云跟着韩彦直前去“观摩取经”。
云儿既然暂别几日,我就肆无忌惮地在宫中布置起来。待到十二月初十,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在旁晚,宣岳飞来福宁殿面圣。
他正装官服郑重在内监的引导下,一步步踏上殿外阶梯。我见宣旨的内监出了殿门,估量时间,便对内殿环绕的乐坊莺莺燕燕笑道,“再来一曲短的,曲毕直接退下吧。”
于是,玉笛悠扬,琵琶激越,嘈嘈切切声传得甚远----满檐雪光融融,地上洁白一片,福宁殿外空旷而清冽,让人听得分外清晰。
待岳飞走到对面的外殿时,一群匆匆从我寝殿离去的妙龄女子,身着斑斓锦袍,环佩叮铛,像是蝴蝶穿花般翩然飘离,岳飞他想不注意到,也难。
“臣清远军节度使,武昌郡开国侯岳飞,奉旨觐见陛下。”
我端坐案前,注视着这个终于出现在十步开外,恭顺叩见的人,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示意左右内侍撩起珠帘----“岳卿,平身。”
君臣寒暄几句后,便赐了座。他敛目庄重,微微皱眉:对于萦绕在殿内,鼻端依旧浓重的脂粉香气,无法装作不察。御案头的笔架上,甚至还搁着一支金灿灿的雁头步摇,雁口垂着长长流苏珍珠,在烛光下闪着璀璨宝光。
岳飞终是忍不住,放下手中茶杯,试探道,“官家方才……”
我平淡道,“无甚,只是找些乐子。”说完用手揉了揉额角----岳飞大胆抬眼看我,又是微微一愣。
我看着气色,应是不大好。眼下发青,嘴唇发白----当然,这是擦了粉的化妆术。
“官家近日可御体安康?”岳飞果然忧心问道。
“无妨,无妨,岳卿只管说鄂州之事。小蔡----你去朕的床边,将仙丹拿来,朕先服食几颗。”
蔡公公不敢作声,依照我的吩咐将放在寝室床上的精致木雕盒子取了来,打开盖儿捧出那个白瓷瓶儿,小心翼翼呈给我。
在岳飞如炬目光注视探究下,我拧开塞儿,倒了一颗红丸在手,端起茶水,利落将其吞服下肚----实际那药丸在手里打了滑儿,藏到了袖子里。
片刻后,我连声唤热,叫小蔡取水来与我擦脸。
顺势,就将脸上的装病的脂粉,绞着帕子擦了个干净。于是,赵构看上去,迅速变得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
“岳卿,你继续----”
岳飞便接着与我汇报工作,但他果然对我吃的“仙丹”心生疑惑,望了好几眼案头上摆着的瓷瓶儿。
我面带微笑聆听着岳飞的言辞:云儿记忆力超群果然酷似他父亲。岳飞对于军中上下人员马匹,粮草军械,详细了解如数家珍----鄂州公使、激赏、备边、回易等库,去年收利息八十万五千贯,鄂州关引、典库、房钱、襄阳府酒库、房钱、博易场等共收入二十一万五千贯。
他报收入完毕,我笑道,好,好,如今鄂州岳家军,每月所需银钱二十六万贯,这些自给经营得来的钱,足足可抵用三个月开销了,甚好!
岳飞眸中自信熠熠,又拱手道,“官家厚爱,运来了最上等粮食种子,我军一年营田所得,也可供至少一月军粮。”
好!
我对于岳飞主持的鄂州军区工作,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满意之情。正事商议汇报此,君臣氛围和谐融融,看了看水漏浮标的时辰,我兴致甚高地留岳飞在福宁殿一道用膳。
他谢了恩。只是,当宫娥们轻巧地将一碟碟菜肴布在桌前时,依旧摆在我手旁边那个熟悉的白色瓷瓶儿,实在是足够打眼。
我在岳飞眼皮子底下,又一次拧开了塞儿,利落倒了一粒在手,如吃糖豆一般“吞下”。
岳飞再也按捺不住,询问道,“官家,这可是滋补之物?”
我一时间变了脸色,又迅速作掩饰状,笑道,“正是,是太医局熟药所呈上的仙丹。”
岳飞将我的形容变化瞧在眼里,斟酌劝谏道,“臣听闻一句话,是药三分毒,官家还是谨慎服用的好。”
我默不作声,目光一转,直勾勾落在服侍我用膳的一妙龄宫人身上:她□□凸挺,颈脖白腻,实在是秀色可餐。
岳飞皱眉,咳嗽一声,打断道,“官家?”
我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岳卿何事?”
他放下银箸,豁然起身,抬袖冲我行礼道,“官家,臣以为,潜心修生养性,才是调养身体之道。官家日理万机,肩负千万黎民百姓热忱期望,还望官家事事都以保重御体为先。”
----这是在“委婉”劝谏了。
我笑眯眯道,“岳卿言之有理----”话未说完,掌箸的宫人一个不小心,伸手布菜时长袖一绊,竟将我摆在桌上装“仙丹”的瓷瓶儿,连带牵倒,掉在地上“啪”地摔碎了。顿时,一瓶子如珊瑚般红艳艳的小药丸,在光滑的青石地板上,顺势弹跳着,滚了个七零八散。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顾不得发作那犯错的宫人,立即失态地跳了起来,扑过去就要一颗颗拾----随身伺候的小蔡忙道,“官家息怒。”一边安抚我坐下,一边指挥内殿伺候的宫女内监们,赶紧细细一颗颗拾来。
最终蔡公公捧着收拢了一帕子的红丸,小心翼翼再看我面色。
我恼火一挥手,“都收好!”眼角余光,瞧得岳飞若有所思状。
当夜,等他告辞出宫了,我微微一笑,借着明亮的烛光摊开丝帕,一粒粒认真数,收起来的小红丸。数来数去,都是九十六颗。
少了两颗。是被粗心的宫人们忽略掉了,还是,被那某人伺机悄悄以官服袍角盖住掩下,再觑机拾起,藏着带走了?
我深深了解岳飞的性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忠直之臣,无畏谏言。知道眼见皇帝在服食不明可疑“仙丹”时,怎样才是一个忠臣应该有的态度和举措吗?
岳飞,果不辜负。
暗探来报,岳飞离宫后,并未回驿馆歇息,而是急忙策马去了临安城南。那边,是朝中官员的府邸安家之处。
他向人打探得,丞相李纲所住的地方后。义无反顾地出现在那朱漆大门门前,亮晃晃高悬灯笼照得他衣冠堂皇。岳飞完全摒弃了礼节中的先遣人通报,直接拍门,口称急事求见丞相。
武昌郡开国侯岳飞,在蒙皇上召见的当夜,就来火速求见,所为何事?李纲应是万分奇怪地迎岳飞入府。
福宁殿内,我慵懒靠在榻上,阖目聆听是否有传信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落在外面,一边暗暗幻想李纲府内的场景:遣退左右后,岳飞神色肃穆,忧心忡忡对李纲叙述亲眼所见,更明言官家我有大肆服食“女色助兴药丸”之嫌。
对于南渡的宋室朝廷,我这么个明君可珍贵了。朝中重臣们既连我睡不睡妃嫔这事都要操心,就更不会眼看着皇帝“透支精力”吃些虎狼补药。李纲肯定又惊又疑。
岳飞便及时掏出藏在怀中的药丸,一把拍在案上,愤慨曰,不知太医院何人,竟敢给官家服食此物!如此谄媚不顾圣体!!
鎏金龙头一滴滴吐着甘霖,漏壶内的水线,漫过三更刻度。我又听闻,李纲派人连夜去太医院,先是打探“是谁给官家开了药丸”一事。
值日的众人都一头雾水,无人了解分毫。再翻查给我看脉开药的记录,也一无所获,竟似并非出自宫中。
事态开始严重----莫非是哪个佞臣贼子,献上此药?
李纲与岳飞当机立断,着人将太医院掌理,几位资格甚老的御医全都连夜唤去了府邸。
做什么呢?必定,是检验。被岳飞偷偷带出宫的那两颗小红丸,被官家我连续吞服了好些的“仙丹”,究竟是什么东西。
惨不忍睹的结果等着那一干人。
我将密报的纸条揉成一团,轻巧地扔进五凤缕银炭炉内,迅速化成了黑灰。
再龇牙咧嘴地露出一个得意微笑,津津有味揣测着,等太医们异口同声说出,这是治疗男子不举隐疾重症的方子时----岳飞那张脸,是什么表情?!!
他将一个男人最隐私的秘密,一个皇帝的尊严脸面,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了个干干净净。哈哈哈哈,岳飞!你这辈子,欠了我吧!!你这辈子,就活该被皇帝厌恶!
次日我怀着看好戏的心情,端正冠冕,高坐朝堂。
堂下氛围倒异常平静,高级官员们都穿着整齐簇新的罗袍,口中所言也都是些好事。也对,节庆前上朝的时日不多,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在这喜庆的日子里给皇帝添堵。
我忍不住瞟几眼站在领头首位的李纲:他倒没有像岳飞那样,把忧心忡忡都写在脸上。这种事情,即使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吧。
我估计,李纲好歹也会等皇帝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再想办法解决这件悲摧的事情。但岳飞和他明显不是处在一个步调上----当日,岳飞再度在宫门外恳请觐见。
我便将所有待处理和处理完毕的奏折章程,全都堆在御案上,自己挽袖束额,伏在厚厚的奏章后,做勤勉状。
岳飞一袭狮子团花纹锦赐服,大步踏入,堪堪冲我行礼。这回眉目间,带了焦急愧色,张口便道,“官家!”
----他不至于傻到直接对皇帝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有暗毛病了吧?
我和颜悦色问,爱卿有何要事?
他竟支吾了一瞬,看着我摆在案头的瓷瓶儿,定定神匆匆道,“官家,臣想请官家恩准,臣在鄂州招募天下名医,重金买他们手中各种家传良方,供军中伤病调养之用。”
----这是在拐着弯儿表示,自己会找来治疗“不举”之症的良方不成?
我笑眯眯道,“此等行事,有利鄂州军民。岳卿做主便是。”
岳飞谢过。目光飞快一闪,又对我道,“官家,臣一旦获得千金良方,定细细收录下,邸报传于官家预览。”
----估计是把打探来的法子,夹杂在其他什么治疗外伤啊,肚疼啊,发烧啊,骨科甚至妇科的一堆方子里?给赵构留颜面,要把一片树叶藏在一堆树叶里掩饰。但这片特殊的叶子必定会被有心人发现。
我点头,“岳卿想得周全。“说完继续装无知状。
看着他努力地想弥补因自己抖搂出皇帝的秘密,而造成的尴尬羞耻,以及自己的良心不安----岳飞的态度,又比平日恭谦殷切,甚至,看着我的目光,有一丝同情怜悯。
哈,还是同情同情你自己吧!
我暗暗嘲笑岳飞眼力低劣:这事摆明已经瞒不住了,太医被连夜叫去检验一种红色药丸效力,丞相武将虎视眈眈,只要一联系官家已经几年不召幸任何女子的风传,傻子都知道谁用这药丸。虽然,李纲下令诸位太医不得妄半句言。
听说,当时岳飞大惊失色,和李纲面面相觑,长久说不出一句话。
李纲对把这阴私之事捅到他面前的岳飞又头痛又无奈。两人都已清楚,官家我既然避开宫中太医们,在市井中寻得此药丸,便是不愿传扬开。
不料岳飞竟胆大如此,他们骑虎难下----这可不比服食助兴药丸,臣子们还可上书侃侃而谈,劝谏回归正道。谁敢不怕死打皇帝的脸说,您的暗毛病被我们探得了?
只要皇帝在羞怒中,派人一查,就会知道窃药验看一事!这叫个什么罪名来?
岳飞啊岳飞,枉你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却一点也不懂保护自己身家安全!你这份太过包揽己任,多管闲事的忠诚----哼!好个忠臣。
十二月十三日,岳云终于从鄱阳湖水军基地回到临安,我本料定他会先回驿馆和爹爹汇报,次日才进宫伴驾,却不料当日宫门都下了钥匙,我悠闲半躺在榻上看书时,小蔡公公附耳禀告道,“官家,方才皇城南门守卫来报,说看见小岳官人竟在外徘徊,像是想要进宫面圣呢。”
我大吃一惊,今夜可在下大雪,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云儿怎不回去?忙吩咐蔡公公,“速速取令牌,接云儿进来。”
等听得熟悉的急促飞奔脚步声,我疾步冲过去,一把搂住朝我扑来的岳云双肩,爱怜道,“怎么了?云儿?可是你爹爹又要罚你?”
岳云头上双肩,都覆盖了一层雪花,进到暖融融的内殿,积雪迅速融化。我一摸他,只觉湿冷刺骨,顿时心痛难忍道,“云儿!快快脱了这外袍!你这孩子,怎么不避一避?”
岳云不迭摇头,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死死不放,“九哥!九哥----”他嗓子粗涩,语调带了哭音。
我摸摸他的头,安抚道,“云儿安心,有朕在,没事呢。”一个眼色递给小蔡,他识趣地带着宫人们都退了个干净。
“云儿可是又受委屈了?”
他继续摇头。抬眼紧张地看着我,上下再三打量,神色竟现惊慌,“九哥……”
我看得微微一愣,搂着他和蔼道,“云儿,出了什么事?别担心,凡事都有朕在,有九哥呢。是你爹爹责罚你了?”
他拨浪鼓似的摇头,黑湛湛的眼珠子毕竟按耐不住,浮上一圈湿漉漉明亮水汽,飞速涨红了眼眶。岳云猛地一头埋首在我怀抱里,揪着我的袍子颤声问道,“九哥,你,你病了吗?”
呃……云儿怎么这么问?
我垂下眼眸,心想他又知道什么?
岳云呜咽道,“我、我今日回来后,偷偷听到爹爹和李相国说话,都说官家病得厉害----官家,你,你病了?”
我揉揉他发髻,斟酌用词不过短短一刻,却察觉岳云拽着我的衣衫越发紧了。
“云儿,九哥……确实身上出了些毛病。”
话音刚落,岳云猛地抬起头来,伸手狠狠一揉眼睛,不顾鼻头通红,急切道,“要什么药才能医好?我去找来!!”
我忙安抚道,“云儿别急,九哥虽然有病,于性命却是无碍的----其实朕也病了快两年,你看九哥可有异状?”
他听说我竟病了长久时日,“九哥!!你……”夺眶而出的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在我手背上,滚烫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