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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叫青萍,我是天横堡的女奴。

      女奴的意思是我没有自由,甚至,没有自我。我只不过是一件会走路的东西,一头会说话的牲口。
      打从记事起我就是女奴,只不过那时不属于天横堡,而是属于符家庄。八岁时我被当作礼物送给马家集,十二岁时又成了战利品归属天横堡。今年我十六岁了。

      本来,岁月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年纪多大、到哪里我都还是女奴。但是从老一辈奴隶们看着我越来越担忧的眼神,我渐渐知道我这个年纪的女奴……除了是会走路的东西,会说话的牲口,还是有点不一样。

      但那又如何?命运反正从来由不得我。
      所以我照旧过一天算一天,随时准备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好在,迄今为止某些事情还没有发生。不是我运气特别好,而是,天横堡主近一两年来越来越担忧、越来越焦虑,根本没心思寻开心了。

      “那个天龙教好像越来越坐大了……”有一次我路过厅堂听见他在和军师们讲。
      “天龙教总部就在修罗宫,东北这地盘,一山哪容二虎?”又一次……
      “天龙教目前在网罗中原豪杰……”再一次……还提到一个什么“玄冥子”

      然而,无论怎样,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女奴,会走路的东西、会说话的牲口……

      闷热的八月刚到,堡主带着一群兄弟急冲冲地跃马进来,立即宣布:“关堡门!弓箭手待命!全堡戒严!随时备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天龙教随时可能打过来!”
      “什么时候?”
      “不知道!”
      “谁带队?”
      “不知道!”
      “多少人?”
      “不知道!”
      ……我愕然地看着奔走忙乱的人群,像极了四年前被天横堡攻打前的马家集!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或许我又要换主人了吧?那又如何?到哪里我还不是会走路的东西、会说话的……

      “ 辟——砰!”这天我正在堡门边上洗马,冷不防厚硬的橡木堡门突然倒了下来,在我面前刮起一阵强风。尘埃过后,原先门的位置,只见风中站立了一位挺拔的年轻人,冷峭的面容,披肩的长发,一手持刀,一手持剑,全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气势。风吹着他的长袍下摆向后翻飞,猎猎作响。

      我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这个人,他就不像人,像是幻化成人形的宝刀宝剑,杀气挡不住地四溢,刺进我的心里,让我心微微做疼……

      堡主很快带领一群打手出来了,立马把他包围。我悄悄地退到了角落里,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手持刀剑的年轻人。

      “什么人敢来天横堡作乱?”
      年轻人头一抬,凌厉的光芒在眼中一闪:“天龙教副教主荆棘!特来荡平天横堡!所有的人都来受死吧!!”

      堡主脸色铁青了:“谁受死还不一定呢!你的人马呢?”
      “没别人!我一个人足够!”
      “口气倒不小!你想先挑谁?我们车轮战都能战死你!”
      “不必了!你们一起上吧,省的大爷我麻烦!”

      我不禁暗暗乍舌。这个人,难道是铜身铁臂、刀枪不入?要不怎么敢一个人来挑衅整个天横堡?

      可是事实马上否定了我的猜测。他双手寒光一闪,刀剑已出鞘,大开大阖,淋漓酣畅,团团舞成一团光影,向众人冲去!

      刀光如林,箭簇如雨。他的一刀一剑,挥舞得如同一团光网,罩住了自己,也斫伤了任何靠近的人……可是,再严密的网也有疏漏,我看见他的身上绽出一朵血花、再一朵、又一朵……

      原来,他终究是血肉之躯,终究不是铜身铁臂…….一想到这里,为什么让我心那样抽痛?

      可是,每一朵血花的绽放,都没有任何减弱他的攻势,反而让他越加凌厉、越加凶猛!
      伤口,反似成了他的力量源泉!

      我呆呆看着,忽然间就泪水汹涌。心中充斥的不祥预感告诉我:这样的人,就像是暴雨,不可能长久。他,几乎是为死亡而出生,为流血而站立……

      那天,我不知他们打了多久。只知道最后还站立着的一个人,是他。他依然那样挺拔,身上的血花并没有多少,有的也已经凝固。一刀一剑分峙在他身侧,闪着冰冷的光。天上乌云密布,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就这样,他把天横堡“接收”了。天横堡所有的“人”都死了。但是奴隶们留了下来,因为我们不是“人”,只不过是会走路的东西、会说话的牲口……

      “你、你,啊……还有你!”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在我们一群女奴间挑挑拣拣,点了几名,其中包括我。
      “你们,跟我过来!”他道。于是我们乖乖地跟着走,丝毫也没有问为什么、去哪里。我们没有权力问。

      但是,当他领着我们走近那个房间时,我却不由得开始怦怦心跳……我们,是拿去献给他的吗?
      “副教主,你看看这几个妞还不错吧?要不要收了?”幕僚谄媚地道。
      果然是!我的心狂跳起来……
      “没兴趣、没兴趣!”他看也不看,不耐烦地挥挥手,一仰头,把满满一牛角杯的关外白酒倒进口中。此时他正斜靠在原先堡主的宝座上,背垫着一堆舒适的兽皮靠枕。

      幕僚有些无趣,讪讪地带着我们准备离去。却见他放下酒杯的同时,不经意地看了我们一眼,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时,突然“咦——”了一声,坐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我有些害怕,口干舌燥,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眼中的光芒却又散去,索然寡味道:“唉,假的终归是假的,长得再象也还是假的……”说完往背后靠枕一趟,又开始自顾灌关外白酒。

      “你、就先留下!”拍马屁心切的幕僚对我道,带着其他几位女奴离开了。

      他根本就没理睬,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留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呆了片刻,想到自己身为女奴的本分,就自做主张上前,帮他斟酒。他也不拒绝,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帮他斟酒、是谁在帮他斟酒,只是酒到即干。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喝了多少,他的脸越来越白,眼睛却越来越红……原来他是那种越喝脸越白的人……我不由有些害怕,想要不要再给他斟下去了?他却把酒杯猛地往桌面一放,发出一声孤狼似的哀嚎:“师父!!!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酒壶失手滑落,掉在桌子上,发出“砰”一声响。

      听见响声,他猛地回过头,凌厉如刀的眼光往我身上一扫,同时“唰”一声,刀也出鞘,向我头顶砍来。呼呼风声,激得我的心一哆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刀压上了我的头发……我的眼睛闭得更紧,等待着顷刻即至的死亡。
      可是,良久,却没有动静…我正试探着睁开眼睛,却听他惊喜道:“萼华?!你怎么来了?你专门来看我,对不对?”

      我好奇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来了,不料却蓦然正对上他的眼睛,眼中闪着迷离而炽烈的光芒,直直地对着我。那柄刀已经归鞘了。
      他眼中的光芒那样奇特,似是大喜,又似是饿狼,想要一口吞掉肉骨头……我有些害怕起来,不由倒退了一步……

      不料他一步跨下宝座,不容我再退,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狠狠道:“你想逃?!你为什么逃?你怕我什么?!”

      我莫名其妙,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也就无法作答。

      他继续道:“你怕我什么?!说啊!你嫌我没大师兄那么温和?嫌我不像他那么会说话,哄你开心?!是不是?”

      我瑟缩了一下,忽然间了然:他认错人了!

      喷着一身酒气,他又声音嘶哑地吼道:“为什么!师父眼中只有大师兄!为什么,连小师弟也知道爬到我的头上,抢师父欢心!连你也喜欢大师兄不喜欢我?!为什么?!!”

      “我……”我突然福至心灵道:“我喜欢你……”说完自己心下不由一怔:我只是个女奴啊,有什么权力喜欢或不喜欢?

      “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几乎撕裂了我的耳朵。笑完了,他俯下身盯着我,咬着牙道:“这可是你说的!喜欢我,就证明给我看!”说完手臂一缩,把我狠狠地拉进他怀里,一身酒气中,他的嘴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我只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一方面,我是女奴,没有挣扎的权力。另一方面……我愿意啊!我真的愿意啊……如果他不是那么粗暴就更好了……我真希望把他的酒醉唤醒,告诉他我真的愿意的,不必这样用强……

      可是,如果他酒醒了,也就不会要我了……因为“假的终归是假的,长得再象也还是假的……”

      原来,女奴的心也还是会抽痛么……

      那一晚,在那成堆的兽皮垫子中,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在他的身下,我默默地流着泪,为自己,也为他。但是无论如何,我愿意……即使这一生明天就结束了,我也已经满足了……

      原来,泪水也是可以这样幸福……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穿好衣服,在旁边跪坐。他在成堆的兽皮中睡得很香,发着轻微的鼾声,长睫毛在眼睑上垂下一帘阴影……他的睡容纯真得像是个孩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起来不像是幻化成人形的刀或者剑,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醒了,睁开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看见我,有些诧异,也有些困惑。随即抬身掀开身上盖的兽皮,看了看自己的下身。
      一切了然,他皱了皱眉,叹口气,又跌回兽皮堆里了。

      他冲我挥了挥手,我心下一沉,以为他要赶我走,不料他说:“罢了、罢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的心顿时狂喜。

      此后我就真的跟着他,成了他的贴身女奴,以及……侍妾!他甚至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喊我总是喊“喂!”

      “喂!过来!”
      “喂!给我更衣!”
      “喂!去帮我倒壶酒来!”

      更多的时候,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看他到中原各个门派去耀武扬威,去争夺宝刀宝剑、去侵略、去降伏……我听见人们喊他“恶魔”,对他痛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我不管,对我来说,他就是他,是我的主人,是占据了我的生命的人……

      每次看他用那种大开大阖、越伤越勇的不要命的打架方法,我的心都会揪紧……我肯定会失去他的,我知道……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之日。我们真的登高了,登上了高高的华山,然而,却是为了扫荡武林英雄会。

      据说,那个英雄会就是为了对付以他为副教主的天龙教而开……
      据说,组织那个英雄会的人,就是他的大师兄与小师弟……

      跟着他来到英雄会上,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萼华”,或者说,我一眼就认出了“萼华”。因为她的确长得和我十分像。当我去河边挑水时,从平静的河面上反映出的面容,就是那样。

      只是,她肤色比我白皙,光采比我明丽。那种眉宇间自然流露的高贵,更是我根本及不来的……

      而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那长身玉立、温文儒雅的年轻人,我猜就是他的大师兄吧……与“萼华”倒真是一对璧人。大师兄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如果大师兄是和风,他就是烈日……我想,一般人家的女孩儿,如果能够选择,都会选大师兄那样的吧……

      可是我只认定了他……更何况我是女奴,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

      就在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萼华和大师兄时,双方开打了。我忽觉身边一空,他已经如电般离开我,加入战团……我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寒冷……

      还是那样不要命的打法,还是那样越伤越勇……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战神吗?

      突然,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膛!!——胸膛!!

      这一次,这个伤口终于没能使他越战越勇,他停滞了!
      我刹那间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大叫一声就冲了过去,丝毫顾不得身边如雨般密集的刀光剑影。我居然能够冲到了他的面前,而他此时已开始缓缓倒下,就正好压下来,倒在了我的怀里,把我压得撑不住,顺势跪倒在地,但仍紧紧地抱着他。

      他的血流在了我的身上,滚烫,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凉……我不知所措,我无计可施,我只有哭天抢地地哀恸着……然后,我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天龙教总坛……天龙教残余的人都在这里了,各个垂头丧气……而他——我立即冲去他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他趟在床上,双眸紧闭、脸如金纸,气若游丝。我一下就扑了过去,攥起他的手,在掌心紧紧握着。

      三天,整整三天,我不动、不吃、不喝。我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动静,哪怕只是一根睫毛闪了一下……

      第三天,他突然睁开眼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我心底一沉,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那样的光芒……异常明亮,莫非就是故老相传的“回光返照”?

      他明亮的眼光看了我片刻,忽然开口道:“你还在这里?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底一酸,答道:“青萍。”此前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此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他点点头,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叫了声:“来人!”一名仆人勾着背走来。他指着我道:“把她的文契拿来。”仆人片刻取来了。他扫了一眼,三两下撕成碎片,道:“你自由了。”

      我默默地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忽然咧嘴一笑,道:“刚才我看见光了……我感觉我就要溶进那道光里……很多事情,突然一下子变得明白……师父其实从来也没有嫌弃我,是我自己嫌弃了自己。师兄原来一直在照顾我。师弟也不是故意要抢我风头……”

      笑容在他脸上不断绽放,照映着他的脸别有一番光彩。他的眼睛却渐渐闭上,喃喃道:“原来,一切都是那么回事……原来,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哈哈、哈……”随着渐弱的笑声,人也往后倒了下去……

      “好想再回逍遥谷……”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数日之后。
      秋高气爽之日,落叶熔金之时,我终于站在了逍遥谷的谷口,怀中抱着的,是他的骨灰——他最后来不及完成的心愿,我来替他完成。

      忽然从谷中刮起一阵清风,刮得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然后片片飘落环绕在我身围,像是在欢迎我。我心头一酸,忽觉胸口一阵烦恶,又晕了过去。

      只是,失去知觉前,我挣扎着十分小心地将他的灵塔护在了胸前……

      一条温热的毛巾触在了而我的脸上,唤回了我的意识。睁开眼,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与我十分相近的脸——萼华,是她。她在照顾我。

      见我醒来,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冲门外喊:“二弟妹醒了!”

      二弟妹?!

      闻言门外进来三个人,大师兄、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想必是师弟、还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仙风道骨间,却掩饰不了眉宇间的一丝忧色,看着我的眼神,更是慈爱中包含歉疚。这……定然是师父。

      师弟道:“二师嫂好!”

      二师嫂?二弟妹?忽然间我明白了这两个称呼的含义,不禁心头一热,泪水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为了他,也为我自己……我,只是一个女奴啊……

      师弟忙道:“二师嫂节哀!太过伤感对胎儿不利!”

      “胎儿?”我惊讶道。
      师弟道:“咦,二师嫂你还不知道?你已经有二师兄的遗腹了!”

      ……

      后来,他们的师父给孩子取名“荆冲”。他说,“冲”就是空的意思,《道德经》里云,“道冲而用之惑不盈”。

      他说,可惜,他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教会他明白这个道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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