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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九张机 ...

  •   我找到行芷时,他正在漱石茶楼跟人吵架。

      这委实让我大大惊异一番。在我不多的记忆里,行芷真真是个讷于言且最不喜人多的羞涩男儿,如今他端端立于二楼雅座,跟一位拉二胡配小曲吃口舌饭的说书先生吵了起来。

      当时场面是这样的,说书先生挽着袖子慷慨激昂,“……那春帝的故事满帝都在讲,帝上还特恩准编了折子戏入宫戏耍,描妆唱曲的伶人特特许了能讳‘孤’字,如何是对前帝不敬。再者敬不敬关你小子什么事……”

      说书先生说了快一篇书,行芷却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伸手就探向腰间。

      我这才从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引人入胜的讲演中回过神,慌忙合身扑上去。而行芷早已反应过来腰间已无名剑“秋霜”,随手摸出个物什丢去。

      我这一扑,正正将那物什打偏一点点,说书先生便举着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鬓发悠悠飘落。她身后的大理石壁凭空出现个洞,便是我这眼神不好使的也看得清楚,隔壁传来骂声,“谁他妈敢丢老娘!诶……花生米?”

      说书先生咕咚咽了口吐沫。

      我慌忙抱住行芷那柄会移动的凶器,按在紫檀木桌旁,“行芷,你不说给我买璎珞酥的么?”

      行芷才动了动万年冰山的脸,微微提了声音,“老板,来两盒璎珞酥,一盒带走。”

      他提了声音也是文文弱弱,好在满馆死寂,许久后老板从人缝里钻出来,手里抱着整整十盒璎珞酥。

      我登时口水横流。漱石斋的茶点数璎珞酥最合我意,酥而不焦,香而不腻,甜中带咸,最最难得的就是中间汪一团软滑蛋羹,香软细腻,就如美人肌肤。

      那璎珞的名字也起的极好,《妙法莲华经》载,取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合成众华璎珞,乃是世间所有珍宝所聚,有些此生唯珍的意思。

      我忙接过食盒,放在桌子旁竟跟桌子一般高,心情大好,便做好人让发抖的店家跟人群散去。才打开漆木盒盖,便是一股浓郁的酥香传来。

      “唔……再加一壶酒。那个,先生,烦你将那春帝艳史再说一遍,小美人也拉起曲来……”

      行芷的脸又沉了下去。当然这是我猜测的,从他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我委实看不到“脸色铁青”“眸中寒光闪过”类似情绪,何况我如今眼力大不如从前。

      那说书先生到底也是看惯世态的,当下紧了紧襟口,抖着声音道,“且说这春帝眉清目秀,风流倜傥,诞生起便生的粉雕玉琢,肖极她那号称无双公子的父君……”

      我闲闲地从行芷袖袋里摸出一粒糖豆,扬声道,“小二,再来一盘花生米。”

      说书先生忙改口道,“两位都是高雅之人,这艳史不艳史的哪入得了贵耳?不如某讲讲《夜会俏佳人》如何……或者讲这璎珞酥的渊源,实为那春帝为博侍君一笑所制……”

      我只笑笑地看着她,小二姐上花生米上的极为迅速,退的就更为迅速。我体贴地给行芷一双檀木筷,“以后打人时用筷子夹着,仔细别油了手。”

      回过头便模糊看到说书先生脸上似乎青了,我疑惑道,“诶,先生怎么不说了?就按原来的本子来。”

      说书先生登时软脚跌坐在地上,歇了片刻爬起来摸到扇子,大义凌然道,“姑娘愿意听,某便豁出命仔细分说。人在做,天在看,那春帝荒、淫无度,猥父掳甥,你就是杀了我,也掩盖不了她的罪行。”

      我听得着实好笑,“本姑娘不过听个故事,哪里要死要活。”

      她疑惑地看了我好几眼,才拼命扇了几下折扇,慢声道,“那客官,便听某仔细道来。且说这不知何朝的春帝好色成性,自出生起便形容猥琐,跟她那号称天下无双的父君没一点相肖,人人都忖度,这只怕是皇室血脉的污点。帝上不喜,便令人将其投入冷宫,非敕不得觐见……”
      “……柳坊花街里,春帝却是个神一般的存在。她的画像日夜为浪/女荡子们所膜拜,祀堂香火鼎盛,香客一掷千金,只求夜御数男,不疲不竭。唔,求别的也不灵。”

      读书人大都几分耿介与谄媚并存,这说书先生放开来倒是滔滔不绝,我吃了整整一碟子花生米,摸了百数把酒壶,一部《春帝艳史》方方讲了第一篇。

      “……且说那春帝心里早惦记着侍天祭祀了,如今这瞎一通瞎走入了观星阁,便见侍天祭祀观天描星,那身姿恰恰是冰肌玉骨,胭脂翠黛,登时欲念狂起,便向侍天祭祀扑了过去。”说书先生将板儿一打,慨声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某人想写这句话也想了好多年!)

      我素来贪色,正被这香艳场景迷的魂不守舍,回身便见说书先生拽着拉二胡的小儿,直直窜走了,简直就是话本子里常见的“黑影一闪而过”。

      行芷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家主,你想起来了?”

      我伸手向酒壶,这次倒没被他拍掉。美美饮了一口,才握住他手道,“我既有了你这般悍夫郎,哪里再敢想别人?那些事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终究是发生过,在这帝都呆不过十日,听来也解解闷。”

      行芷垂着扇子般眼睫,微动一动身子。我慌忙双手抱头,手却被人拽开,怀中硬生生挤入一个略单薄的身子。

      白日宣淫什么的是不好的。

      我边批判与自我批判,边乐呵呵地抱住行芷上下其手。并默默决定,这十天每天来听一次春帝艳史,行芷的投怀送抱可是百年难遇。

      回到家便是近暮,采薇自宵夜一直念叨到我就寝,大多是什么“家主告诉您多少次,不准饮酒,不准贪色”“璎珞酥也不准多吃”。

      我一直点头答应,直到采薇问,“家主,今日排谁侍寝?”

      我不耐烦挥手,“去清邬吧。”

      采薇静了一会儿,低声道,“家主,晏侧君早就没有了。”

      我才恍然回神,摸了摸采薇的玉手,“原是我想岔了,你哭作甚么。回回排的都是行芷,下次也莫再问了。”

      采薇哭着走了,留我对着一盏孤灯,一头雾水。

      还有宽到一半的衣衫。

      我长长叹气,拿了钗子挑了琉璃灯盏里的烛花,就着翻看起了今日新得的《春帝艳史》。

      孤字既已被圣谕特允了,那书扉页上便彪悍嚣张地写着一行大字:孤对于大荥所有的贡献,就是尽己所能的滋润大荥的美少年们。

      大荥对说戏唱作一行甚是宽容,那艳史猎奇层出不穷。而盛极一时历久不衰风头直压过《夜会俏佳人》《三战小郎君》等的,便是这部《春帝艳史》。

      我仔细理了理来帝都这几日听到的消息,惊奇地发现,这部艳史映射的大致、恰恰就是不才在下前帝上本姑娘。

      认真算起来,我倒得自称一声孤,谥号应该是‘文武大圣大广孝春帝’,民间不安好心的反贼们外送银帝浪帝之称。

      孤二八年华登基,在位四年,禅位给王妹玉狻后驾崩。

      《春帝艳史》上说了,孤前有武帝后有文帝,独独孤以床第之能名垂千古,艳史绵长罄竹难书。孤有九位美人,上猥生母皇君,下渎幼/齿外甥,文掳奉天祭祀,武亵武林剑仙,清有妙手神医,艳招媚娘妓子。

      好色成性,□□失德,夜御数男,淫/秽不堪。实为猥琐女中的猥琐神,浪/荡/女中的战斗机。

      说书先生们往往会再补上这么一段戏说,“便说那春帝浑然不顾父君新薨,转脸便去找祭祀侧君行燕合之事。终于触怒了上天,晴天里劈了霹雳,竟将那春帝吓得马上风,恰恰驾崩在美人身上。”

      孤生生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话不能说不尽然对,却没有生动地体现出孤斡旋于九大美人的苦逼生活。

      孤活的苦逼,死的也很苦逼。

      那艳史倒是附庸风雅,题了九首词在前面,一首诗对应一个美人。我眼神不好,连猜带蒙方方看明白第一首词。

      那天晚上,我便梦到了晏洗月。

      这是我脑子坏了以来,第一次梦到他。他的面目犹是模糊,我端了一碟酥饼,手上还有些燎泡没下去,笑道,“这酥饼最是香软嫩滑,我想到你才随口取了个锦瑟酥的名字。你既不愿,改作叫璎珞酥就是。”

      璎珞,众宝聚汇,此生唯珍。

      一张机,
      流霞倾尽绕春堤。
      幽兰绛草芳泽意。
      冰肌玉骨,
      胭脂翠黛,
      相对浴红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九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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