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蔷》酒小七

7、7

　　次日，方蔷又跪在了谨芳堂。纪成思下学时看到了她，正想上来打个招呼，却看到一个小女孩从他们面前跑了进去，差点撞到他们。她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用荷叶包着，里面隐隐透着热气。
　　纪成思顿住脚步，看着小女孩在方蔷面前把荷叶摊开，主仆二人大口地吃着包子。方蔷一边吃还一边找醋。
　　杜锦轻轻撞了一下纪成思的肩膀，笑道：“成思，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方蔷很眼熟？”
　　纪成思挑眉，不置可否。冯子楚却说道：“实话说，杜大哥，我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她。”
　　杜锦刚欲说话，纪成思却用扇子指着不远处的几个身影，“杜兄，令妹怕是又要寻衅滋事吧？”杜锦一看可不是吗，领头那人趾高气扬地像个骄傲的孔雀，正是他妹妹杜若。
　　今日杜若一门心思地想去谨芳堂羞辱方蔷，因此便没有发现不远处站的这三个人。她和方蔷之间虽无什么深仇大恨，但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加之这位杜小姐又喜欢用拳脚说话，因此便带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丫鬟，想着实在不行就赏方蔷一顿暴打。
　　纪成思想上去劝架，不料却被杜锦劝住了，因为杜锦很可耻地想再看看方蔷与他妹妹对峙的场面。纪成思也觉得反正等她们动手的时候再上去也不迟，于是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上来，躲在谨芳堂的外面。
　　方蔷本来好好地吃着包子，却见几个人冲了进来，领头的杜若双手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蔷，看到方蔷那个熊样，她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大笨蛋！丑八怪！乡巴佬！”
　　方蔷丢开包子，擦擦手，缓缓地站起身，踱步到杜若面前，“杜小姐，我不喜欢说废话，咱们敞开了天窗好好谈一谈。”
　　她一从容，杜若反而心虚，“你想谈什么？想让我手下留情？门都没有！”
　　方蔷微微一笑，说道：“杜小姐，我听说纪成思喜欢温柔可亲的女孩子。”
　　“我……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可亲的！”
　　“这个我倒是信。只是，不知道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说点什么，他会不会相信。”
　　杜若登时明白过来，“你你你你想说什么？！”
　　方蔷笑得从容，“放心，我不会撒谎。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就会对他说什么。”
　　杜若恼怒，“你……无耻！”
　　“是么，那我不介意更无耻一些。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保证我会对他说什么。这样够无耻么？”
　　杜若无语又无奈，只得指着杜若一直“你你你”地乱叫。
　　方蔷笑眯眯地抓下她的手，“所以嘛，杜小姐，如今大家都是同窗，何必互相为难？”
　　杜若却心有不甘，“谁与你同窗？成思哥哥他才不会相信你！”
　　方蔷冷笑，“如此，那么杜小姐便试一试好了。我也听说，你和世子的关系最是亲厚，只是，我在他面前说一百分，只要他信一分，对你也是不利的。今日你最好把我打死，不然我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一句话说得不软不硬，令杜若顿时不知如何是好。杜若虽然表面厉害，其实骨子里怂得很，听完方蔷的一句话，哪里还敢真打她，更别说打死人了。然而她又拉不下脸来认输，只好干瞪着眼不说话，也不走。
　　方蔷懒得再理她，捡起地上的包子，“鹃儿，我们走。”
　　鹃儿听话地跟上去，一边低声问道：“姐姐，你真不怕打？”
　　“哪能啊，是人都怕打。不过我知道她不敢打我。”
　　“可是我们就这么走了？先生发现的话……”
　　“发现就发现，我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跪拜的。这课我不上了！……咦，纪成思？”
　　纪成思立在门外，脸色不大好看。方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世、世子？”
　　纪成思没理她，冷哼一声走开。冯子楚走到方蔷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你是谁了！”
　　方蔷用扇子遮着头，满不在乎，“知道就知道，何必大惊小怪。我说，他为什么生气？”
　　“世子最讨厌有人把他和杜小姐扯到一起。”冯子楚的话音刚落，就见杜若从谨芳堂中走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她红着眼圈跑开了。
　　方蔷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因觉得书院中的课业无聊，这几日方蔷便索性不去了，整天带着鹃儿在京城中吃喝玩乐，好不快活。这种极不端正的态度惹怒了几个女先生，商量着要把方蔷驱逐出书院。幸而白薇知道了这件事情，一面劝阻着，一面找到方蔷，想让她回去。
　　方蔷却是犟得很，脖子一梗，“我不去，没意思。”
　　白薇的性子极是温和恬淡，她此时和方蔷坐在酒楼上，拄着下巴向窗外望，笑道：“既如此，你当初为何要来？”
　　“当初没想到要学刺绣，学弹琴，学说话走路。”
　　“不学这些，你想学什么？”
　　方蔷捏着拳头，豪情万丈地说道：“我要学圣人之道，我要穷万物之理，我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白薇见一个姑娘说出这样的话，禁不住直乐，打趣她道：“既如此，你怎么不去和男人们一起上学？”
　　方蔷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姐姐姐姐，你真聪明！”
　　“……”是有哪里不对劲？
　　第二日，方蔷便换了一身行头回到书院，一眼看去，像个俊俏的小后生。她在学堂的角落里找了张空桌子，坐在那里低着头，并不怎么起眼。然而纪成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在方蔷这个问题上，纪成思总是会感到茫然，一般人他连脸都记不住，怎么他只轻轻地扫一眼方蔷的身影，就能确定是她？
　　方蔷没注意到纪成思，因为她发现坐在她前面的那位正好是谢青。这位兄台的身形比较威武，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样一来更好，先生就不能轻易发现她了。方蔷用毛笔戳了戳谢青的后背，低声叫他，“谢青！”
　　谢青疑惑地回头，认清方蔷时不禁睁大眼睛，十分惊奇，“你，你，你是方……”
　　方蔷抬手挡住他的嘴，“嘿嘿嘿嘿，你知道就行了，我知道你知道。”
　　被纤细温热的指尖触碰着，谢青不觉红了脸，方蔷收回手时，他的思绪还是有些发飘，“你、你怎么来了？”
　　方蔷拄着下巴笑嘻嘻地看他，“我为什么不能来？”
　　谢青刚欲说话，眼角的余光向方旁边的座位一瞟，发现那里坐的赫然是纪成思。他顿时目光恭敬，“世子。”
　　纪成思盯着他们二人看了会儿，最后目光落到方蔷身上，“你们两个认识？”
　　这不废话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方蔷没说话，“啪”地一下把手中的折扇打开，动作十分潇洒，“在下海宁李大勇，请多……”
　　“咦，那不是方蔷吗？”
　　“真的，她怎么来了？”
　　“那就是传说中的方蔷啊，原来他是男人啊？”
　　“是男扮女装，不对，女扮男装……”
　　“就是经常跪在谨芳堂的那个？”
　　“还吃包子……”
　　方蔷无力地收起折扇。原来她名气这么大，亏得她还冥思苦想半天给自己起了个霸气的名字。
　　一个少年走到纪成思面前，面露难色，“世子，这里是我的……”
　　纪成思稳稳当当地坐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的什么？”
　　“我的……笔筒。”少年抓起桌上的笔筒，面无表情地走开。
　　纪成思坐在方蔷身旁，时不时地瞟她一两眼，方蔷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了，她悄声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对吧？”
　　纪成思却淡淡地说道：“何必问，我自然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轻抿，似是在强忍着笑意。
　　方蔷突然想起自己那个丑兮兮荷包，更加不自在了。她从腰间解下一个扇套，递给纪成思，说道：“这个怎么样？”
　　纪成思翻看着那扇套上绣的几竿翠竹，煞有介事地点头，“还不错，进步神速。”他说着，便要将扇套揣入袖中，俨然这东西已经成了他的。
　　方蔷得意道：“这个是我家鹃儿绣的，以后我就不用为这些劳什子烦恼啦。”她刚说完，那将将被收入袖中的扇套又被拎出来，扔弃到她桌上。方蔷以为纪成思不好意思白拿人家东西，便宽慰了他两句，重又将扇套系好。
　　这时，先生见他们两个不专心，便轻咳一声说道：“方蔷，重复一下刚才我说的那句话。”
　　方蔷朗声说道：“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纪成思挑眉看她，竟然能一心二用，挺厉害嘛。
　　先生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又问道：“那么，你可知这话如何解释？”
　　方蔷：“这句话是孔子夸奖颜回贤德的，说他住得不好吃得不好喝得也不好，但是还能自得其乐。”
　　先生嗯了一声，问道：“那你怎么看？”
　　“依学生愚见，这个颜回未必是真贤德，不过他比较穷，这是无疑。”
　　室内传来一阵哄笑。杜锦将书卷成一团指着方蔷，哈哈笑道：“我还当你有多聪明，原来比我还笨！”
　　方蔷冲杜锦微微一笑，“杜公子尚且知道自己是笨的，倒也难得的很。”
　　谢青面有急色，一个劲儿地朝方蔷使眼色，错了错了，不该这么讲。方蔷却朝他挤了挤眼睛。纪成思看不过去了，他向先生说道：“何不让她说完？”
　　先生点头表示她可以继续。方蔷便说道：“孔子又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好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可见正常人都希望得富贵，不愿守贫贱。追求华服美食是人之常情，谁不愿意吃好点穿暖点住得舒服点，只要用正当的手段，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这些，自然是应该嘉许的，怎么能用一个人能否守贫贱来评价他贤德与否呢？孔子只怕是太过爱重他这位学生，所以……”
　　“住口！”老先生一时接受不了圣人被如此诠释，生气地直敲桌子，“你们这些人！整日里不学无术，专攻这些刁钻取巧的把戏！圣人之道也是你们随便歪曲亵渎的吗？！”
　　方蔷缩了缩脖子，心道这老头骂人还挺有气势。室内一时静了下来，众学子均不敢说话。老先生是芹藻书院六博士之首，学子们均不愿违逆他，因为他当过皇帝的老师，在皇帝面前告状一告一个准，到时候被告状的人少不得吃一顿板子。
　　方蔷不知道这些，下学的时候谢青跟在她旁边一个劲儿地给她解释要注意的事项，哪个先生不能开罪，哪个先生严厉，哪个先生宽厚，等等。方蔷饿着肚子，只听进去两三成，她发现谢青还真是聒噪。
　　这时，杜锦从她身边走过，他突然转过身面向方蔷，倒着走路，笑道：“翡翠？若不是子楚说，我还真认不出你。”
　　方蔷轻摇折扇，“是么，我竟一眼就认出你杜锦来了，三年多，杜公子一点都没变。了无长进！”
　　杜锦被她讥了，也不生气，向着她身后招手道：“成思子楚，我要去凝翠楼，你们去不去？”
　　纪成思没理他。冯子楚笑着拱手，“杜大哥赶紧去会佳人吧，我可不能奉陪了。”
　　方蔷好奇，回过头问纪成思：“凝翠楼是什么？”
　　纪成思却不知如何启齿。凝翠楼还能是什么地方？男人都爱去的地方呗。不过纪成思却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冯子楚也只去了一次就再未去过。倒不是说他们两个有多能克制自己——有杜锦那样的狐朋狗友，他们就算再能克制，那也是容易被引入歧途的。
　　纪成思不去是因为不敢去，前面说过，他有一个奇葩的母亲，这位王妃大人早就扬言，纪成思和哪个女人有了夫妻之实，她就帮他把哪个女人娶回来，青楼里的也算，而且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根据母亲曾经干的那些傻事，纪成思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母亲真的敢这么做。因此他与女子来往时更加地小心翼翼，生怕一时疏忽，娶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回来。
　　至于冯子楚，他比纪成思还凄惨。冯小公子人生中的唯一一次花楼经历奉献给了杜锦所钟爱的凝翠楼，当时他是被杜锦硬拉过去的，只不过他椅子还没坐热，冯老将军就杀了过来，把他捉了回去痛打了一顿，并且警告他，如果有下次，直接打断腿。老将军在武力上从来不食言，冯子楚彻底怕了，哪敢再去。
　　纪冯二人提到凝翠楼不免悲戚，这边谢青已经都告诉了方蔷。方蔷听到王妃娘娘给纪成思下的那道紧箍咒，禁不住幸灾乐祸。她用折扇掩着嘴，笑嘻嘻地偷看纪成思。纪成思看到她那笑得弯弯的眼睛，脸颊上突然升起一股燥热。偏偏方蔷还逗他：“咦，你害羞了？”
　　闭眼，吸气，再吸气。纪成思睁开眼睛，招呼身旁的冯子楚，“我们走！”
　　冯子楚跟上去，冷不丁地听到“咔吱”一声，他莫名其妙，四处看看，发现纪成思手中的折扇已被他生生捏得扇骨尽数折断。
　　世子最近脾气见长啊，冯子楚摇头感叹。

作者有话说

　　有两个童鞋（也许是同一个）给我投了雷，可是晋江又把名字私吞了，so……感谢所有人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