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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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纱窗蹿进教室，羽化一地，室内飘着淡淡的风信子香水味，清香雅致。灵巧的手指熟稔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舞，一曲带着小忧伤的《献给爱丽丝》缓缓流出，仿似有音符跳跃。
老师？
琴声戛然而止。我怔怔地探出头，穿着白色碎布裙的梦夏站在门口，俏皮的笑容仿似夏日的晨曦。
她亲昵地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老师，我想死你了！我也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还好说！毕业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她淘气地吐舌头，我这不是来了嘛？上次同学聚会我也去了，只是您没来啊。我笑吟吟地揉乱她的头发，好啦，记得老师就好。
话音刚落，教室的门又被“吱--”的一声推开了。老师，我来看……雄浑的男声顿时哽住。我和梦夏望向门口，一抹颀长的身影直立在门旁，西装革履，满面风光，我注意到梦夏机械地挺起了身子。
四目相交，震愕布满他们的双眸。
我迟疑地冲来者笑了一下，许诺，你也来了？
他恍然回过神，冲我微笑，是，学生回来看您了。我笑得更深了，欢迎啊，进来坐吧。他步伐稳健地走进来，把手中提着的水果篮放上讲台。身旁的女孩想被点醒了似的，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她白皙的手指从肩上的LV包里拿出三盒CD。送给您，这些都是老师最爱的古典音乐，我还记得您说过会爱一辈子呢！
我浅笑着接过，估计是掩不住尴尬了。道谢后，她垂下头，夏日的逆光模糊了她的表情。我的余光略扫一眼讲台，并不出乎意料，他的神态也与她相似。
这个场景在我眼中是熟悉的。
男孩站在讲台上，时不时睨着目光偷偷打量一旁坐在钢琴前的女孩，身后的黑板还一笔一画地写着《献给爱丽丝》的五线谱。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校服，清秀的脸上刚毅而带着未腿的青涩。女孩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弹奏出黑板上写着的曲子，熟练婉转，却已分了神，余光也闲不下地飘向男孩。她穿着紫罗兰色调的长裙，只有美若天仙能衬出她的美艳和余留的稚气。教室里并不安静，同班的人三五成群地打扑克、写同学录、探讨未来。而我现在教室的最后方，细细聆听这动人的旋律，并把他们的小动作收于眼底。
那是七年前的六月，高三毕业班级联欢会，他们班由我主持。
同一座城市，同一所高中，同一间教室，同一张讲台。
同样的夏天，同样的阳光，同样的空气，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两个人。
乍一看，他们实在相似得让人大跌眼镜。
成绩优异，眉目如画，众星捧月，一笑倾城，校园传奇……诸如此类的头衔他们并驾齐驱。父母的施压，老师的期盼，同学校友投射的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诸如此类的枷锁他们互不相让。他们是这所高中神一般的存在，巾帼不让须眉，须眉不次巾帼，各据一方。
梦夏是个很美好的女孩，许诺亦是个很美好的少年。他是女生心中的王子，她是男生心中的女神。她笑一笑，馨芳幽幽，他笑一笑，繁花似锦。他温柔随和，她甜美俏皮。她是文科的百年状元，他是理科的千年第一。两人每每望着排名榜上并排的两个名字，都会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绝对是一道亮丽得无可媲美的风景线。
所有人都是许诺喜欢梦夏，所有人也是梦夏喜欢许诺，才貌双全，金童玉女。而他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对大家的议论不否认也不承认。这对CP就这样一直扑朔迷离，到毕业了他们还是原地踏步，真不禁让人唏嘘。
我也曾直白地问过，梦夏，你喜欢许诺吗？隔天又问，许诺，你喜欢梦夏吗？
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完全相同的回答:
——先是长时间的沉默，
再是笃定地点头，
却又眼神哀伤地说，可我们不能在一起。
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两情相悦，站在同一片云霄上，底下一群等着他们不负众望的两个人，明明只要向前一步就能牵上手拥上抱吻上唇的两个人，明明前路一片平坦一片鲜花一片光明的两个人，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她/他说，我们不合适。
我不死心地追问，这叫作茧自缚啦，你不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他/她平静地回答，我太骄傲了，她/他也是。
之后，她
收到了浙大的录取通知书，而他毅然背上行李踏进复旦的校门。至此两地相隔，音信寥寥。
梦夏总是说，老师你一点都不像老师，你想是一个我认识了很多年的知己，我在琴房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一个词--一见如故。而许诺也说，你是天底下最成功的老师。你有姐姐的关怀、有老师的和蔼、更有朋友的温暖，所以很多同学都喜欢找你聊天，老师，您真好！
面对这些赞美，我从不掩饰自己的吃惊。正如我也从不掩饰我对这群孩子的喜爱和对音乐的热爱，他们大概是喜欢我的这点吧。可是真的没有这么夸张，我所拥有的，不过是这间琴房、这架钢琴、这张讲台、会弹琴的手、会唱歌的喉、以及台下一批又一批认真听讲的学生。
我没有许诺逻辑灵巧的头脑，也没有梦夏倾国倾城的美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民教师，平凡的外表，平凡的生活。
所以上述所言加起来，就已是我的全部。
梦夏说的那次同学聚会是一次烧烤，那时他们已经大学毕业一年。其实我已经赶到烧烤场门口，因为看见她和许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我没有走进去。
梦夏靠在树下，屏住呼吸，许诺一手撑在她的上方，表情也有些犹豫。从我所站的角度看过去，暧昧的缤纷灯火、暧昧的气氛、暧昧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就要接吻了！我兴奋得跟打鸡血似的躲在草丛里看，不肯错过他们之间的
转机。我觉着，也许是大学都毕业一年了，高中过去那么久了，他们已经不打算再让大家失望了吧。现在想来，我那时还真像一个对爱情还有满腔热血的未成年少女。
像是坚定了决心一般，下定决心的神情几乎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脸上。梦夏挺起身子，许诺端正站姿，四目相对，火花四溅。我全身的神经一下子燃烧起来。
梦夏我……/许诺我……
你先说吧……/你先说吧……
两人又同时低下头，紧张的绯红在他们不再稚嫩的脸上晕染开来。这默契！！我简直快要跳起来了！
半晌，两道重合得天衣无缝的声音如同双剑合壁般闪电出鞘，把寂寥的夜空生生劈分成两半:
——我就要结婚了，你会祝福我吗？
——我就要结婚了，你会祝福我吗？
他们相视一愣，我也愣住了，方才的激动一下子从云霄直坠而下。
许诺有时候太过安静和彬彬有礼，他喜欢他自己的天地，对外他只用微笑和成绩来应付，虽然我不讨厌谦谦君子，何况他绝对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我往往更喜欢梦夏，有同性的关系，也因为她有很好的音乐细胞，而我最喜欢的是她的撒娇和调皮，尽管对其他人她和许诺几乎没有区别。
但那一夜，我对他们有着同等的心疼。心疼他们的爱情未曾开始便要落幕。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但烧烤场里的那群孩子也很久没聚了，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他们的欢愉，所以跟组织者报一声不能来后就回家了，最终的最终，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进去。
如今仔细想来，傻得可爱的是我们这些观众，真正明智的，是那个叫梦夏的女孩和那个叫许诺的少年。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最合适的时候，他们都已知晓他们的不可能;在所有人都等着他们公开恋情的时候，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平淡的关系;甚至，在高三那场联欢会的时候，他们都已洞悉互相试探的心里，不是喊着“该怎么向他/她告白”，而且叫着:“他/她怎么还不跟我表白？”
是的，正如他们所说，他和她都太骄傲了，先爱的人、先坦白的那个人、先妥协的那个人，就是输了，就是永远不得翻身的输家，而长久站在云端上的他们。输不起。
我们都说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同类，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他们才看得清，那段距离叫遥遥无期。就像两颗耀眼硕大的钻石，不管放在哪里都显眼不容让人忽视，尤其当他们并在一起的时候，那是用璀璨来形容都是词穷的光芒。可是呀，欲望是一个深渊，钻石最大的价值是衬出佩戴者的高贵典雅，而不是钻石自行地两两相配。
且那些放不下的骄傲与自尊，无不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败下阵来，等着对方走向自己，这样的话，即使有情也无法使他们之间再进一步。这是一场持久战，他们不想赢，亦不想输，因而默契地选择退出。
宁静的梧桐树下，她和他一同露出微笑，心灵相犀地答出二字，当然。继而相似的哀伤与惋惜从瞳中如溪水般流露，淌入我的眼底，伴随他们依旧重合的声音:
当然祝福你，因为曾经……那么爱你。
我还是七年前的我，一名普通平凡的音乐老师，依然喜欢一地的阳光，喜欢风信子味的香水，喜欢《献给爱丽丝》，喜欢欧洲古典音乐。可讲台下一年一年更换的孩子们，当他们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我便很难再寻回他们在我记忆中的痕迹。
就像七年后的梦夏和许诺。
即使和七年前一样，她坐在钢琴前，他站在讲台上，他们互相打量，互相试探，但各自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都已将泛黄的过去撕成碎片。
我唯一庆幸的是，今非昔比的他们却都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笑容，尽管那也是今非昔比的成熟。
她过得很好，他也过得很好，虽不是彼此在身旁，但也无妨，不是吗？
我突然想起许飞那首《那年夏天》
“我愿相信
时间倒退
记忆的最美
合起双手
闭上眼睛
再许下心愿
在某一天
回到从前
让他们都出现
让他们没改变
让时钟停留在那年夏天”
如果再遇到那个夏天，希望我，还能微笑着，与你们相见。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