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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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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醒来,三井还觉得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暖和的雾,轻柔地包裹着支离破碎的记忆——简而言之,他又喝到断片儿了。
他翻个身,床架熟悉的咯吱声让他确定是在自家,却在视线触到对面的人时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是藤真,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还低低地打着酣。
更为要命的是,被子底下,肌肤的触感正无情地向他说明——自己离裸睡,只有一条内裤的距离。
再看看衣着完好的藤真,三井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不久前才看到的社会新闻标题,“当街裸奔——是时尚还是疯狂?”
他自认为酒品不错,喝醉了不吵不闹,丢一边睡醒了就好,从未惹过是非。但昨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醉得厉害,那群损友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料,被他们火上浇油一下,自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还真不好说。
于是三井越想越害怕,抓住藤真肩膀就往死里摇晃,“喂!快给我醒醒!”
清梦被扰,藤真一脸的痛不欲生,“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睡什么睡!”三井干脆噌地坐起来,掀掉被子,指着内裤悲愤地说,“你看!”
“看什么,这不是挺正常的……”藤真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耐烦道,“还有内裤别穿太紧的,不利于健康。”
三井闻言,忍不住在想象中拿脚把藤真的脸踩了几百遍,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个自认完美,却被藤真吐槽为“流氓气十足”的笑容,“我其他的衣服都跑哪儿去了?”
“那儿,”见实在睡不成了,藤真也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伸手遥指卫生间,“昨晚你进门以后就一头扎进去,吐了半身,还死命抓着马桶不肯放,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拽出来扔床上。”
“……哦,”明显松一口气的表情,“昨晚送我的还有谁?”
藤真翻起眼睛,边回忆边掰着手指数道,“德男,阿龙,安田,潮崎……”
“完了,”三井呻吟着抱住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丢人丢大发了……”
片刻之后,他又爬起来,恨恨地捅藤真一拳,“你一人送我不就得了,干嘛兴师动众的……”
藤真敏捷地侧过身子,嗤笑道,“就你那醉成死猪的德行,卸成八块我都扛不回来。”
“……居然为这么点事儿就要谋害亲夫,”三井说着揪住他T恤下摆,一副悲苦含冤的表情,只差在嘴里咬根手绢,“我要去学生会投诉你……”。
藤真用力拍掉他的手,翻身下床,“你先把脑子里的酒控干了行么。”
洗漱完毕,又换了套干净衣服,藤真坐在客厅里四处打量。
退回十年前,这片小区里住的都是湘河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近几年有不少开始迁往其他更为高档的小区,但这里的住户基本上还是非富即贵。
即便有这种常识,他还是觉得三井家大得不像话。宽敞的复式,顶层还有阁楼,估计养匹马都绰绰有余。屋内装修则是典型的极简主义风格,触目只有灰、白二色,家具不多,但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好东西,纤尘不染,整整齐齐。包括三井的卧室,跟他学校宿舍简直天差地别,想来应该是保姆的功劳。
客厅另一头,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三井从冰箱里掏出一堆东西在倒腾,时有“笃笃”的响声传来。藤真知道他一向饭来张口,不由得好奇,蹑手蹑脚地上前想探个究竟,结果反倒被吓一跳。
绽开的伤口,大颗血珠正接连不断地向外冒。
他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张脸白了又白。
见他过来,三井也顾不上解释前因后果,朝自己房间示意,“书橱抽屉里有创可贴,快去帮我拿。”
不会做就别逞能,藤真心里简直哭笑不得。他将拿来的创可贴外包装连同一侧的塑料膜撕掉,递过去,“给。”
三井正把被割伤的手指搁在水龙头下猛冲,奇道,“你就不能帮帮我啊?”
藤真赌气似的别过头,“自己贴。”
由于他平时也偶然会有些出人意料的言行,况且给手指止血才是当务之急,所以三井也没再计较,自己拿过来将伤口缠了个严实。
这会儿藤真才把他的手拽过去仔细瞧了瞧,“疼得厉害么?”
三井腹诽道你小子态度转变得也有点儿太快了吧,随即恍然大悟,朝藤真笑得不怀好意,“你该不会是晕血吧?”
“闭嘴!”纵然不觉得晕血是件丢人的事儿,但这样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藤真还是有些恼羞成怒。他顺手抄起菜刀做个了威胁的动作,“你再废话一句——”
截断他尾音的是自客厅传来的钥匙响声,藤真脑海中霎时警铃大作——在别人家里对着人家儿子举起菜刀,这被看到还了得?
于是他做贼心虚地收回手,把刀丢回案板上,“还你。”
三井见状,越发乐不可支。
“怎么了这是?”进来的是个高瘦的女人,四十岁上下,穿一件素色连衣裙,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对上笑得脱了形的三井,她先是一滞,又转向脸色尴尬的藤真,“你是……?”
“我同学。”三井收住笑声,简短地回答道。
对方看看他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再瞧瞧料理台上的食材,立马明白过来,侧过脸努力憋着笑。她利索地围上围裙,朝三井摆摆手,“快跟同学玩儿去吧,想吃什么阿姨来做,啊。”
“鸡蛋饼和炸馒头。”三井说完,拉起藤真就朝外走。
藤真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女人点点头,直到进了三井房间,他才低声问,“保姆啊?”
“嗯。”
虽然藤真一直坚信自家老妈厨艺举世无双,但面对眼前金黄诱人的鸡蛋饼和两面酥脆香气四溢的炸馒头片,他还是忍不住感叹——老妈,您的江湖地位开始受到威胁了。
肚子里早就唱起空城计的三井更是狼吞虎咽,大口小口吃得像饿死鬼投胎。保姆实在瞧不过去,在他吃完第三张蛋饼的间隙倒了两杯牛奶递过来,“小寿啊,你慢点儿吃不行么,又没人跟你抢,看看你同学,多文气。对了,你叫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藤真说的,他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乖巧地一笑,“阿姨,我叫藤真健司。”
“你就是那个藤真啊,哎哟,小寿在家常说起你,夸你人好……”她一高兴,又拨了几片炸馒头给藤真,也不管他一个劲儿地摆手表示“吃不下了”。
“……以后常过来玩儿,要不然这么大一房子里整天就他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冷清……”
注意到保姆用的字眼是“房子”而不是“家”。
“阿姨,我换下的衣服在卫生间,记得帮我洗掉。”三井打断保姆的喋喋不休,唯恐被泄露更多秘密似的。
“好,”保姆会意,“你们慢慢吃,都吃掉啊。”
“诶,”待她走远,藤真促狭地朝三井眨眨眼,“你都夸我什么来着?”
三井不屑,“客套的话你也信。”
“口是心非可不好,来来,快说给我听听。”
“炸馒头你还吃不吃了?不吃给我……”
藤真赶忙将盘子抱进怀里,一脸坏笑,“想要么,那就求我啊……”
“……别闹。对了,你昨晚不回去家里知道么?”
“流川大概会说吧。”
“他家那小孩儿怎么样了?”三井一直对流川学农中途跑掉,躲过了寒流之劫而耿耿于怀。
“不知道,我也有阵子没见了。”
话题东跑西绕地转悠着。
在这一餐即将结束的时候,藤真还是没忍住,犹豫着问出来,“那个……你爸妈,平时都不在家么?”
从目睹的事实和保姆的言语间也能猜出几分,但藤真还是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毕竟事关于他。
三井没有接话,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把两人餐具摞起来送到厨房。
藤真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此时沉默的气氛就像公交车上韭菜盒子的味道,在偌大的空间里飞快蔓延,令人不快,却又无处可逃。
“他们两个都忙,一个常年出差,一个老是加班,半个月见一次都算多的。”
过了半晌,三井终于开口,语气却是惯有的满不在乎。
“不过也没事儿,反正我平时都在学校。”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正站在冰箱前,琢磨该拿什么饮料招待客人。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藤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衣衫下,他的肩胛骨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好似一只跃跃欲试的蝴蝶。
转瞬即逝的刹那,藤真突然有上前拥抱他的冲动,想把脸贴在他瘦削的后背上,问他,你怕不怕。
而对他所有心理活动都毫不知晓的三井突然喜出望外地叫起来,“啊,上次买的喜力还有三罐,还以为都被老头子偷喝了呢。”
一句话把藤真从悲春伤秋的情绪里拉回现实,同时,也让他再次确认了一件事儿——
这个名叫三井寿的家伙,根本就是没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