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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吃饱喝足,两人优哉游哉地往家溜达。流川习惯性地把手往口袋里一抄,下巴上扬三十度——不为别的,许久没有理发,若是低头,刘海会垂下来遮住眼睛。
      旁边的仙道瞅瞅他,便也没再像平时一样跑来拉他的手,而是有样学样,走得雄纠纠气昂昂。
      正值盛夏,夜晚的温度也十分惊人,暑气从柏油马路层层渗出。渐次亮起的街灯下,两人的影子像是被赋予了独立生命的墨色皮影一般,拉长,缩短,从面前到脚后,再跑回来。仙道故意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调整步伐,左脚,右脚,左脚……
      看着自己和流川的影子贴得那么近,几乎要重叠在一起,仙道忍不住“呵”地笑出声。
      流川脚步一滞,回过头,“怎么?”
      被打乱了啊,仙道耷拉下眉毛,在心里微微叹一口气。
      然后又理所当然地粘到流川身上。

      站在街角的理发店门口,流川对着发型都散发出后现代主义风格的海报迟疑一下,再摸摸额前的刘海,还是毅然决然地拉着仙道走了进去。
      店里空无一人,靠门左手边是半旧的长沙发,能坐下六个人,却横七竖八地扔满了杂志。斜对面是两个工作台,镜子都被磕得缺了角,其中一把转椅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美发工具。水池里是待洗的毛巾,墙角还有没扫干净的碎头发。房间尽头,一块儿搭在铁丝上的浅蓝色布帘子勉强把前堂和后屋隔开了。
      略显寒酸的店面,却被柔和的灯光平添几分亲切感。
      有女声断断续续从帘子后面飘出来,唱的是“夜来香”。
      流川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人,却被仙道抢了先,他爬上空着的转椅,抬高嗓门喊一声,“有人在吗?”
      “来了来了,”歌声戛然而止。只见门帘一挑,走出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
      看清来人后,女人的表情又惊又喜,“哟,小彰来啦。”
      仙道也是一惊,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女人鞠个躬,“阿姨好。”说完还不忘拽住流川的胳膊晃两下,“这是我哥哥。”
      言语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和炫耀。
      女人打量流川一番,笑道,“今儿可算见着了,个头真高哇。平时小彰老把你挂在嘴边儿,哥哥长哥哥短的,弄得连我家那个都念叨你,说你篮球打得好,菜也做得好。”
      流川自打进屋后就游离于状况之外,此刻更是一头雾水,只能斜着眼睛瞪仙道,对方却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天真,“哥哥,这是越野的妈妈呀。”
      名字的主人流川倒并不陌生,这个叫越野的男孩子他见过两次,都是在接仙道放学的时候。印象中剪着西瓜头,个头比仙道高不少,伶俐劲儿却不及仙道。在家时也常听仙道提起,想必关系十分要好吧。
      这样想着,流川微微放松嘴角,也点点头叫了声“阿姨”。
      “你俩都要剪?”越野妈妈伸手摸摸仙道的脑袋,“可你的头发不长呀。”
      仙道猛摇头,指指流川,“我上星期才剪过的。”
      “我就说嘛……来,这边儿,”越野妈妈把流川按在水池边的躺椅上,“先给你冲个头发……哎哟,这儿还有毛巾没洗,看我这脑子。先等会儿哈,我把毛巾扔盆儿里。”
      流川仰躺在那儿,视野里是仙道不停晃荡的两条腿,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拉家常,“阿姨,越野不在家么?”
      “被他爷爷接走了,前天刚考完就去了,乐得跟什么似的,满脑子光想着玩,也不知道考得到底怎么样……”
      越野妈妈虽然嘴巴不停,手里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洗发,吹干,又拉着流川到空着的转椅上坐下。剪刀的咔嚓声响过片刻,黑发就落了一肩膀。
      “刘海这么长行么?再短就不好看了……”
      流川此刻已是昏昏欲睡,闻言努力支起眼皮,往镜子里看一眼,胡乱点点头,然后又自顾自地去会周公。
      “诶……”仙道失望地叹口气,上前捏起一绺头发绕在手指上,“原来他还跟我说星期天一块儿打篮球呢。”
      “往后点儿,不然掉你身上头发……越野明晚就回来了,下星期你们不是还有夏令营嘛。小彰,你跟越野一起也别光顾着玩儿,你成绩好,要多带动带动他呀……对了,小伙子,听说你在湘北念书,当年多少分考进去的?”
      见问话对象半天没接茬,而且脑袋也越点越低,越野妈妈不由得奇怪,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拿眼神询问仙道。仙道会意,立马笑得贼兮兮的,用口型告诉对方,“他—睡—着—了。”
      对于流川的睡功,越野妈妈也略有耳闻,将信将疑地俯下身,果然听到了少年低沉细密的鼾声。她半是好笑半是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还真是说睡就睡啊……”

      理完发,要付钱的时候越野妈妈说什么也不肯收,情急之下,仙道把钱往她手里一塞,拉起流川就跑。
      跑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以后常来玩啊……”
      这么一折腾,到家之后流川反而清醒了,先把仙道赶去洗漱,自己也冲了个澡,就一人捧一盒牛奶窝在沙发上。
      流川拿了本篮球杂志在翻,仙道躺在他腿上看学校借来的漫画。
      片刻之后,流川觉得大腿上凉意阵阵,低头一瞅,短裤果真又被洇湿了。他把喝空的牛奶盒丢在茶几上,伸手赏了仙道一记爆栗,“怎么又不擦头发?”
      “哎?”仙道一骨碌爬起来,揉揉脑袋,“我擦了呀。”
      “没擦干有什么用!”流川指指颜色深了一块的短裤,怒道,“拿毛巾来!”
      仙道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去拿了条厚实的毛巾,只是没想到流川要擦的是自己的脑袋。他乖乖在地板上坐了,下巴支在流川腿上,任他毫无章法地在自己头上摩挲。
      流川见小家伙默不作声,知道他准是当自己生气了,不由得恶作剧心起,手上力气故意重了些,想看他哎哟叫着跳起来抗议。
      不想对方却出奇地安静,最后还是流川忍不住停下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擦疼了么?”
      “不疼啊,”仙道扬起下巴,朝他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有水汽慢慢浮上来,“哥哥,你对我真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流川不知所措。
      “外婆接我过来已经一年了吧,”他垂下眼睛,自言自语一般,“这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一年,真的,你们都对我这么好,不朝我发脾气,也不打我。”
      明明是小孩子努力学大人的口吻,听来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心酸。
      小孩子其实是聪慧而又敏感的生物,仙道更是如此。在经历了居无定所,寄人篱下的生活后,一点点温存和善意都会让他感到弥足珍贵。
      “……干嘛打你,”流川回过神来,嘴一撇,“我脑子又没毛病。”
      仙道听后,眼睛又弯了弯,两行泪水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哥哥看似冷淡,本质上却是个温和善良的人。
      虽然习惯性面瘫,脾气又倔强。
      他沉默安静的黑眼睛就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把什么都看懂了,却又什么都不说出来。
      “行了,”流川向来对他的眼泪攻势毫无招架力,不觉头痛,叹口气,“男人家,没事儿哭什么……”
      没等话说完,仙道就扑进他怀里,拿白T恤当了抹布,眼泪和着鼻涕在上面使劲儿蹭,直到整张脸都被揉搓得红红的。
      得,流川想,反正衣服差不多该洗了。
      也就坐稳随他去了。
      再抬起头时,小家伙脸上仍旧带着笑,一对拳头却捏得紧紧的,眸子里闪耀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以后再哭就是小狗。”
      要想变得像哥哥一样强大,首先得远离眼泪这种女里女气的东西。
      而时隔多年,流川都无法忘却这个泪痕未净的笑容,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感伤在他胸口深处炸裂开来。
      想要把全世界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全部都给你。
      于是他拿起仙道还剩半盒的牛奶,递过去,第一次用了命令以外的语气。
      “喝完就去睡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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