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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袋子扔进垃圾箱时发出“咕咚”一声。藤真拍拍手,看手腕上有块黑色污迹,估计是蹭的,就往不远处的水池一指,“走,洗洗手去。”
      三井心想这小子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却还是乖乖跟在后头。
      水池原先是学校的露天水房,紧靠食堂后门。里面的锅炉大概是到了使用年限,三天两头闹罢工,后勤处被它修修坏坏折腾烦了,干脆弃之不用,给教学楼每层装了饮水机了事。可热水不能烧了还有冷水,再加上离体育馆就几步远,学生们上完体育课后都爱往这儿跑。
      水管被晒了大半天,乍一拧开,流出来的水居然是温的。藤真卷起袖口,把胳膊细细洗了,又撩起水往脸和脖子上抹。
      身后,三井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诶,你知道吧,省赛定在咱们这儿打了。”
      “啊?”藤真诧异地回过头,“你从哪儿听说的?”
      “报纸上登的呗,”见对方一脸狐疑,三井赶紧正色到,“真的,不骗你。就昨天的《半岛新闻》,还说要给各个学校寄邀请函。”
      藤真这才放松了瞪圆的眼睛,擦擦流到脖颈处的水,笑,“看这架势,省体委今年真是豁出去了啊。”
      “可是,”像是想到什么,三井突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万一信给寄丢了,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怎么可能,都是挂号的……”藤真嘟囔道,用力甩着手上的水。想从口袋里掏纸巾,又怕被三井嘲笑,索性在衣襟上抹几把。
      “走这边儿。”看他弄好了,三井朝食堂后面一扬下巴,示意到。完了就习惯性地把双手插到裤兜里。八字步一迈,口哨再一吹,整个人那叫一个得瑟。

      藤真满脑子都是些有的没的,沿着曲曲折折的砖铺小路走到一半,居然左脚踩到右脚,一个趔趄之后就笔直地往前倒。亏得三井反应奇快,一伸手把他胳膊攥住了,这才没脸朝下摔进草坪里。
      虚惊一场。
      “喂,你这算干什么啊,演杂技?走个路都能自己把自己绊倒,我真是服了你……”
      藤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抿着嘴把踩散的鞋带系紧,又在草地上摸几下,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虫子后,弯腰坐了下来。
      三井这个人,平时你越跟他贫他就越来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套连着一套。这会儿藤真不接他茬儿,他一个人啰嗦了半天,觉得没意思,就叹口气,也紧挨着藤真坐下。
      “怎么了你,”见他半天不吭声,三井忍不住拿胳膊肘碰碰他,“从前天开始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路不会走就算了,居然架都不跟我吵了……”
      藤真正把两根草捏在手里打结玩儿,听到最后一句乐了,笑骂,“有病啊你。”
      “哎,这就对了,”三井热情地鼓励到,“来来,有啥事儿就说出来,哥哥替你排忧解难。”
      藤真摇摇头,柔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眉毛,“不劳您费心。”
      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三井却也不恼。自顾自在草地上躺平,随手摘片叶子含在嘴里吹得呜呜响。估计是被硌到了,没过多久又把校服扒下来枕在脑袋底下。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被雨水冲刷了一星期的天空像蓝色光滑的塑料板,云朵则成了粘在塑料板上的一团团棉花。
      整个世界都被阳光烘烤,散发出芬芳馥郁的气息。
      藤真见三井闭着眼睛,一脸陶醉状,想了想,推他一把,“诶,躺过去点儿。”。
      “哦。给,衣服匀你一半儿……”

      视野正前方是学校低矮的后墙,砖垒,灰色的水泥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斑斑驳驳。再过去就是附近人家的阳台,同样的深灰色建筑,却装了白色的塑钢窗。长长短短的晾衣杆上晒满衣物,还有不知哪家搬出来晒太阳的花花草草。一眼望过去,让人有种宁静的幸福感。
      “三井,”知道他肯定没睡着。
      被叫的人果然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嗯?”
      “你觉得我们能拿到省冠军么?”
      “有什么不能的。只要有哥哥我在,别说省冠军,全国冠军也没问题。”
      真有信心啊。好事儿。
      “那……”,藤真咬了咬嘴唇,“那省赛那就靠你跟流川了。”
      “你什么意思?”三井听后变了脸色,噌一声坐起来,“什么叫‘就靠我和流川了’?”
      “前天晚上我妈给我打电话,让我从球队退出来。”藤真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翕动,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啊?”三井难以置信地挑高眉毛,“你爸妈不是挺支持你打球的么?”
      “那是因为我告诉他们打进省赛的话高考有加分,”藤真似是而非的笑一下,抬手遮住眼睛,“所以我本来以为怎么着都能打完省赛。前天月考成绩下来,我名次退了不是,老朱就给我妈打电话,说我天天打球耽误时间。还说凭我现在的成绩,将来肯定能保送,不用稀罕那三分五分……”
      没等他说完,三井把手里的叶子一扔,忿忿地爆了粗口,“我操,不就是个班主任,管这么宽干嘛啊。得了市第一没见他怎样,背后告起状来倒是挺勤快,妈的……喂,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想着能拖一天算一天,”藤真也坐起身,下巴搁在膝盖上。“我妈来电话的时候我一听就火了,跟她好一个吵。不就级部第九,用得着这样么。可后来挂了电话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我爸妈真挺不容易的,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三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静静听着。看这个向来自信而骄傲的少年第一次露出可以称之为“惶惑”的表情。
      然后他明白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藤真为什么会避开所有人,不声不响地坐在昏暗的楼梯上。
      那是所有少年经历过,或即将经历的,羽翼被折断前的巨大的哀伤。
      突然就很想拥抱他。
      “……所以有时候,我特别特别羡慕你和流川。”
      一席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不远处,教堂悠扬绵长的钟声响起。一群鸽子像得到召唤般呼啦啦飞上天空,拍打着翅膀,依附在柔和而稀薄的暮色下。
      “要我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吧……”半晌之后,三井伸手揽上他的肩膀,“就像流川,不熟的人都觉得他逍遥得不行,平时想睡觉睡觉,想跷课跷课。可你也知道,光家里一老一小就够他忙活的……”
      少有的柔和语气听得藤真一愣。
      “……所以大家都一样啊,好事儿不会全跑到一个人身上。”用力在他肩上拍拍,“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死命努力就行了。
      “嗯。”藤点点头,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一双棕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而少年的坚韧心境也像雨季过后的青草,经过了短暂的迷茫,又倔强地重新成长茁壮。
      可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么。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这么简单的话.
      “回去吧。”三井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都五点多了。”

      两人紧赶慢赶,可还是晚了一步。推开教室门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除了角落里睡得人事不省的流川,人人都低头在练习册上奋笔疾书。英语老师惊异地看看气喘吁吁的藤真,又看看三井,“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还有藤真,你怎么一脑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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