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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因果难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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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一晚上没睡好,清早顶着个乌黑的眼眶子来到刑部,赫然发现尚书大人鲁肃立在中庭,其他的衙役都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
“陆逊接旨。”鲁肃手上拿了份黄绢,表情很是肃穆。
陆逊撩起袍襟跪地,就听鲁肃大声念道。
“刑部侍郎陆逊,逾制干涉地方官员司法,影响恶劣,着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陆逊的心尖就揪起来了,孙策这招狠毒啊,比直接打他二十大板还要要命。他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刚刚做上官,第一个月的俸禄还没拿到,就直接断了半年的生活来源。朝廷官员又不能在外兼职,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只能饿死。
“陆逊,接旨啊。”鲁肃提醒。
陆逊木然接过,表情很是凄怆。
鲁肃是个持重的人,最近看刑部来了新人又是个榜眼,他又正好接了前任礼部尚书的案子,也就放心把刑部交给陆逊,没想到一来就得罪了昭明侯爷。昭明侯爷是跟着桓王进京的,虽然已经不带兵,可是这么多年余威尚在,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开罪了桓王。
所以鲁肃虽然可怜陆逊,也不敢帮他,只是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陆逊跪了一会儿,膝盖头觉得凉了,才缓缓直起腰来。
圣旨上只说罚他的俸,没说停他的职,所以他还得干活,不给钱的那种。
坐在案几前陆逊就有点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那些疯傻的小倌,本来是孙权为了讨好孙策送来的侍宠,怎么就变得痴傻,然后被卖到了娼院?
按理说皇帝送的人,就算不要了,也断没有卖掉的道理。
这案子虽然已经结了,可是其中疑窦重重,他抽出了根线,反而牵着他的心,再也放不下来。
“大人,大人。”
吕蒙喊了陆逊半天,看陆逊没有反应,凑上去看,只见陆逊手里拿着毛笔,面前摊开的纸上写了两行字:
一,怎么傻的。
二,为什么卖掉。
陆逊一个激灵,扑上去捂住字迹,手里的毛笔蘸了墨,甩了自己一身。
“你干什么,偷看我写字。”
“大人,你还在想那个小倌的案子?”吕蒙叹了口气,“大人,在下说句实话,你要跟桓王作对,还是趁早买下棺材吧。”
陆逊眼角跳了一下:“这么厉害。”
“大人一直闭门读书,可能没有听说。桓王进京前,京畿驻军统领周瑜,那可是当年大魏国来犯时,和桓王一起勤王平过乱的人物,两人兵权可以说平分秋色。可是桓王被逼急了,一半的兵马也敢动,愣是气死了先帝,周将军……据说是被扣上挟持幼帝控制朝政的大逆罪名,判了凌迟,在临刑前咬舌自尽了。”
陆逊打了个寒颤,手掌心出了一层汗,冰冷而黏腻。
“桓王不是先帝长子,为什么没传位给他?他成功了,为什么又没做皇帝?”
吕蒙耸肩:“这个是我猜的,既然桓王起兵时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那他再称帝,岂不是打自己嘴巴?我还知道桓王有头痛的毛病,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也是挺遭罪的。”
“所以他心理扭曲,发起病来把侍宠玩疯了,然后又嫌人家碍眼,卖掉了?”陆逊小声自语。
吕蒙听得清楚,赶忙压住他下文:“大人可莫要再想这件案子了,你毁了昭明侯清誉,只是罚俸;毁了桓王清誉,可就要罚你的脑袋了。”
陆逊缩了下脖子,点了点头:“吕蒙,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去讨好下桓王?”
吕蒙皱眉:“你刚得罪了人家,马上去讨好,人家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我就只好……示弱给他看了。”陆逊叹了口气,手里的毛笔无意识地在手背上画出了个王八,“吕蒙,你很好,真的很好。”
吕蒙无端又被人称赞,一头的雾水,只是看了下日头。“大人,晌午了,该散值了。”
陆逊叹了口气:“我现在比路边的乞丐还穷,我算了下,以后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了。”
吕蒙有点恻然:“大人,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去我家吃……”
“好的,等我快饿死了,一定会提着最后口气走到你家的。”陆逊朝他笑笑,难得温文尔雅。
朝廷隔天一早朝,五品以上京官都要参加。
陆逊第一天上朝,天还黑着就出门,一路上靠走的,到了以后气还有些短,站在后排小口小口喘着。
天子孙权坐在正首,桓王辅政,坐在侧位。群臣列队,恭敬叩拜。
“平身。”孙权开口。
平身时人群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群臣都不敢动手,明哲保身自动后退一步,露出一个人倒在地上。
“陆大人,陆大人晕倒了。”
孙权显得有点激动,差点就要从龙座上站起。孙策横了他一眼,又讪讪坐下。
“怎么回事?”孙策从座上站起,问身边的内侍。
“回王爷,刑部侍郎陆逊,在殿上晕倒了。王爷你看这……”
“宣太医,抬到偏殿去。”孙策看了陆逊的方向一眼,只见他脸朝下趴在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继续早朝。”孙策收回目光,稳稳坐下。
“大哥,大哥。”
孙策回头,只见孙权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眼巴巴在后面叫他。
“皇上。”孙策直直站着,连头也不低一下,“什么事?”
“哥,早上那个陆逊,他怎么回事?”孙权脸上尽是担忧之色,“朕记得大哥前几天才罚了他的俸禄,他……是做了什么冒犯了大哥?”
“皇上好记性,就在三甲面圣时见过一面,居然这么关心。”孙策笑眯眯看过去。
“朕……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孙权低下头,脸颊有点泛红,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孙策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了一记:“他没什么事,饿的。”
“啊?”孙权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清楚饿晕了是什么滋味,“他很穷吗?”
“他没有俸禄,也没有家底。皇上,这人没了钱,那可不是要挨饿吗?”孙策象征性点了下头,扔下一脸迷茫的孙权,转身离去。
偏殿里光线昏暗,一张薄榻一个香炉,细看角落里都结着陈年的蛛网。
陆逊就睡在薄榻上,身上还穿着沾了灰的朝服,脸色白得像张纸。孙策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轻而短促,情况显然不大好。
内侍苦着一张脸站在一旁:“陆大人牙关咬得死紧,奴才也没办法把这药灌进去……”
孙策伸手,直接卸了陆逊下巴:“药拿过来。”
内侍连忙把药递上。孙策也不眨眼,面无表情地直接给陆逊灌下,然后抬手给他下巴复位。
这陆逊好歹也是新科榜眼,要是因为罚俸饿死在殿上,未免显得朝廷太不爱惜人才。
想到这里孙策就没有马上走,而是找到太医要了一套银针来,抽出根最长的,朝着陆逊的人中扎进去。
陆逊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孙策很鄙夷地看他:“看你还装。”
陆逊唇上还插着银针,一说话就上下晃悠:“下官没有,真的是才醒,王爷妙……妙手回春。”
孙策哼了一声:“你这是做给谁看呢?朝廷饿死了命官?你这是在跟谁示威呢?”
陆逊显得很惊恐,一口气又快要喘不上来,孙策扶了他一把,陆逊就势就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开口。
“下官,上次冒犯了王爷,心里很是惶恐。我想这样,或许能让王爷宽心。”
这样一句话,被他气若游丝说出来,孙策心里那根弦,不知怎么就被撩拨了一下。
这人,终究不是公瑾,公瑾才不会给他示弱,就算是用那种最残忍的刑罚相逼,也是一根筋地死磕到底。
最后……硬不下心的人还是自己,装作要跟他最后说句话,咬了他一嘴的血,趁机用一根针扎进他头顶,亲手了断了这份孽缘。
那头痛的毛病,也是那年冬天落下,那种深入头骨的刺痛,和那日唇上的血腥,成了年复一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陆逊这时稍稍恢复了体力,在榻上跪起:“王爷。”
孙策被他叫得有一瞬间的恍惚,定了定神站起,跟他拉开一定的距离:“真想让我开心,不如借我样东西。这半年,我不会让你饿死。”
陆逊眨眨眼,似乎在考量这个东西他借不借得起:“王爷,你不会要借在下的脑袋吧。”
“就是你的脑袋。”孙策点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