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策逊]遗策》菊花三弄

33、第三十一章 执子之手

　　正月里惊雷，来年尸骨遍野。
　　孙权撩开车帘，帘外冰雨打在脸上，让他气息又有些不匀，细碎的咳嗽被压在嗓子里，只是肩膀颤了两下。
　　“皇上，你没事吧。”
　　孙权咬了咬嘴唇，尽量让唇色显得不那么苍白：“没事，过几天朕换马骑，还能节省两天的脚程。”
　　“可是皇上你的伤……”
　　“不碍事。”孙权摆手，放下车帘。
　　腰上的伤口，还是没有封口。孙权冷笑了一声，太史慈这条狗，牙齿还真是锋利得很。
　　这次彭城边境战事吃紧，作为孙策的忠心手下，黄盖和太史慈奏请领兵驰援，没料到孙权会拒绝，更没料到刚走出大殿三步，老将军黄盖居然一头栽到，再也没有起来。
　　然后，就是一场预料中的刺杀，和水到渠成的大清洗。
　　这一剑，孙权硬受下来，换整个京畿易主，实在很值。只是没料到剑上居然淬了毒，看来孙策的手下早就巴不得他死，若孙策登位，他们也能顺升一级。
　　孙权把头靠上车身，嘴角无声勾起笑意。
　　时至今日，朕不会再让尔等如愿。

　　京畿换了驻军的军报，十日后才到了孙策手里。
　　孙策看了挺长时间，眉头居然渐渐舒展：“好啊，小兔崽子要翻天了。”
　　军报来得这么晚，可见自己在京城的人都遭到了清洗。
　　下手狠辣，毫不拖沓，可见这事蓄谋已久，绝对是蓄谋已久。
　　“大将军，我们杀回京城去！”
　　“对，像当年一样，杀回京城去！”
　　孙策不语，杀回京城，然后怎样？自己做皇帝？他次次只求自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舍掉了那么多东西，一路连着皮带着血，却还是回到了原点。多么可笑！
　　位极人臣，却不登大位，横竖长久不了。这个道理他懂，可是偏偏要拼着那一口气，给老爹看，给周瑜看，给天下人看。
　　你们都看错我了。
　　“孙权不在京城，我们现在回去，是要留下南方的城池给他做割据？”
　　半晌孙策斩钉截铁道，用剑鞘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彭城地势低洼，引汉水为护城河。等今日暴雨稍停，去上游决了堤防，速战速决！”
　　孙策见部下面露犹豫之色，皱了皱眉：“怎么，有什么不妥？”
　　“将军，陆大人还在城中……”
　　“他命贱，没那么容易死的。”孙策转过身去，面色藏在灯影里明明灭灭，“那群乌合之众多是步兵，在水中行动不便，我们用三千骑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盯紧他们，别走漏了风声。”

　　今夜似乎格外寂静，巡逻的兵士都在昏昏欲睡。
　　陆逊半夜被冻醒，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搅得他没了睡意，于是披衣起身，上了城头。
　　连下三日的暴雨终于停了，时近朔月，只有一弯细得像钩子一般的下弦月挂在天边，夜也就显得格外漆黑。
　　陆逊伸头往城下看了看，也是黑乎乎一片。
　　心里刚才的那团纷乱的情绪却一点也没有平复下来，一个一个念头叫嚣着质问着，让他不知所措。
　　你到底在干什么，要杀孙策，跟他上床然后捅他个透心凉就是，何至于现在，大好河山染血，动荡不止！
　　孙权说，时机未到，孙策一死，天下兵权尽入军阀之手，割据纷争就会一发而不可收！
　　可是，这一切与他何干！他只是要报陆家一百来口的仇，仅此而已！
　　胸口闷得难受，陆逊一拳砸上青石的城砖，感觉指节瞬间麻痹，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
　　何至于……连自己的心，都摸不到在哪儿……
　　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又传来水声呼啸！
　　陆逊下意识望天，下弦月冷冷，锋芒毕露。
　　“水！涨水了！“
　　陆逊一个激灵，低头只见城下一片兵荒马乱，无数火把照耀下，护城河一时间水位大涨，往城中倒灌而来！
　　陆逊站在城头，不用想城中已经成了一片汪洋。人声狗吠，噪杂的军号声，都被水声盖过，混成一片无序的声响。
　　天还黑着，夜长，噩梦更长。
　　马蹄声踏水，兵临城下。
　　“开城门！”
　　陆逊不动，只是一手将城头的火把挥下，城头顿时隐入一片黑暗之中。
　　敌暗我明，这让城下骑兵顿时骚动起来。
　　“放箭！”火箭飞上城头，扎进木柱，腾起的火焰终于照亮了城楼。
　　孙策定睛，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脚下打滑，居然从城头翻了下来。
　　几乎是本能，孙策策马飞奔上前，将那人抱了个结实。
　　马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力，马腿“喀嚓”一声跪倒，两人双双翻下，滚入湍急的护城河中。
　　铁甲沉重，孙策想要动手解下，无奈陆逊死死抱着他四肢，两人只能不断下沉。
　　孙策试图推开陆逊，一片漆黑里河水冰凉刺骨，人撑不了多久，不能再耽搁了。
　　孙策咬牙，将额头狠狠撞上陆逊的，终于感到陆逊的手松了开来。孙策赶紧一把捞了人的腰身，吊着随后一口气上浮。
　　陆逊好像被他撞碎了最后一点气力，这会儿又软了下来，拖在手里死沉死沉。
　　孙策好不容易抠到岸边，把陆逊托上去，人也好似抽干了力气，还没等他喘口气，突然感觉身下水流湍急起来。
　　洪峰，是洪峰到了！
　　孙策只感觉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岸边湿滑的青苔固不住手，一点点往下打滑。
　　决堤的淹死了自己，多么可笑。
　　孙策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缓缓抬起冻僵的眼皮，看见陆逊的衣角。
　　最后一刻他还是伸手，伸向不确定的希望。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孙策突然想笑，到了脸上却只有嘴角僵硬地一扯。
　　只见陆逊握着他的手，低着头，乱发遮盖了面目，只见一道抿得死紧的唇线。
　　“不拉我上去？”
　　陆逊惊了一下，人却不动，似乎还想抽回手去。
　　孙策岂能如他所愿，单手借力，利落一个翻滚，躺倒岸边喘气。
　　陆逊站在那里看他，身子挺得笔笔直，身后水声火光，堪堪隔出他们之间一方天地。
　　“好久不见。”